遇上愛
第一章
三個月後──
早上七點，貝若伊準時進醫院，刷完上班卡，到便利商店買完早餐跟報紙，再進辦公室準備待會 meetin？！ 的資料。
她是這間醫院的營養師，負責臨床跟門診諮詢，工作資歷五年。
「早。」進到辦公室，貝若伊跟同事打招呼。
「哇塞！貝若伊，妳今天竟然沒遲到！」吃御飯團當早餐的羅婉菁像看到史前怪物般驚叫，不小心噴出飯。
「嘖，拜託，我遲到也是看日子的好不好，今天輪到院長主持meetin？！，我哪敢遲到，又不是皮在癢。」貝若伊嘿嘿笑。從幼稚園到大學，她當慣了遲到大王，所以從不否認。
但是，偏偏愛遲到的她長相甜美可人，唸書拿書卷獎畢業，工作能力強，做事簡潔俐落，人緣又佳，預約掛她門診的病人常常擠爆電話線，各科的醫師們也搶著跟她合作。
人沒有十全十美的，一個這麼多優點的人，偶爾來個小缺點，算是缺陷美，無傷大雅。
「妳怎麼知道今天是院長主持meetin？！？」怪了，這傢伙明明不看會議時間表的。
「哈，上次在巡病房時遇到院長，他提醒我的。」瞧，人緣好成這樣，連院長都罩她。
「呿，算妳厲害。」羅婉菁翻翻白眼，不佩服她都難。
「謝謝。」貝若伊呵呵笑，驕傲收下讚美，拿出早餐啃著，順便再翻翻報紙看新聞。
「對了，妳知道今天為什麼改由院長主持meetin？！嗎？」八卦時間到。
「不知道。」貝若伊盯著報紙搖頭。
「我聽說，是因為我們醫院來了位有名的大醫生，他是美國的心臟科權威喔，不知道長得帥不帥……」羅婉菁雙手交握，眼神中有著少女見白馬王子的夢幻光芒射出。
「帥才有鬼咧，都已經當到心臟科權威了，一定是頭髮快掉光的老頭子，不然就是臉上滿滿老人斑的老傢伙。別存太多幻想，以免破滅時痛苦。」三兩句話，貝若伊不留情地戳破好朋友的美夢。對愛情，她很實際。
「搞不好他是例外。」
「世界上哪有那麼多例外。」
「說不定例外就這麼幸運的降臨在我身上。」唉……還有人在白天作夢。
「妳是不是發燒了？」貝若伊伸出手摸摸她的額頭，再摸摸自己的，「咦！正常，沒發燒。」
「貝若伊！」一直被潑冷水，羅婉菁生氣了。
「好好好，那個心臟科權威一定是個大帥哥，待會他看到妳肯定驚為天人，然後立刻跟妳求婚，一個月後你們就會步入禮堂，一年後，保證生個可愛胖娃娃，從此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這樣好不好？」貝若伊哈哈大笑，白閃閃的牙齒好刺眼，像在取笑對方。
「＆％＊＄……」算了，羅婉菁認輸，閉嘴比說話被氣死好。
七點二十五分。
「時間快到了，要準備到會議室了。」羅婉菁站了起來，把椅子推回桌下，提醒老神在在的貝若伊。
「OK，妳先去，我待會到。」
八卦新聞太好看，貝若伊頭也不抬，揮揮手趕人走。要開會，等她看完這則志玲姐姐的最新消息再說。
「電梯，等一下！」
眼看電梯門即將關上，站在最外側靠近按鍵處的楊大為聽見那聲大叫，眉頭一皺，卻仍好心地伸手按下「開」鍵。
一路衝過來的貝若伊，一隻手撐住開啟的電梯門，進電梯前，讓她先喘一下氣再說。
呼！還好還好，如果這班電梯趕不上，她肯定會遲到。
「謝謝。」
貝若伊抬起頭，喝！嚇死人，原來幫她開門的好心人竟然是個斯文英俊的大帥哥，看著這張臉，她有被電到的感覺。
他是病人家屬嗎？還是有電影公司來醫院取景拍攝？
「不進來嗎？」一八五公分高的楊大為居高臨下地問著眼前呆愣愣的嬌小女人，沒忽略她身上穿著的白袍。
她是營養師？看起來怎麼那麼年輕？
「呃，抱歉。」
貝若伊回魂。哎呀，真丟臉，太久沒看過帥哥，一不小心就被電得三魂七魄全飛了。
沒想到，更丟臉的還在後面。她才一踩進電梯裡，電梯超重的鈴聲立刻響起，所有人的目光焦點全在她身上。
慘！她不能放棄，這個時間的電梯超難等。
貝若伊環顧四周，整台電梯裡只有她跟大帥哥是身體健康的人，其餘全是病患，他們是醫院的衣食父母，叫自己的衣食父母出去等好像有點太過分，她只好──
「對不起，我趕著上樓去開會，可不可以……」貝若伊裝出可憐兮兮的語氣，希望搏取帥哥同情。
「不可以。」楊大為無情拒絕。
「反正你又不急。」
「
妳怎麼知道我不急？」
「你是大男人，應該要有風度。」貝若伊一臉不爽。這個男人好機車，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帥哥原來沒有好心腸，嗟，算她看走眼。
「我的風度不必用在這種事上。」楊大為失笑，這個女人真愛盧。
「拜託！萬一我遲到會被電。」硬的不行，貝若伊來軟的。
「很抱歉，那不關我的事。」
接著，他沒讓她有機會再開口，直接出手把她推出電梯門外，快速按下「關」，把那張不敢置信的發青俏臉關在門外。
會議已經開始了十分鐘，羅婉菁身邊的位子還是空的。
到了第十五分鐘，終於有個人輕輕地、慢慢地摸到位子上，乖乖坐好。
貝若伊用資料夾擋住臉，身體往下縮了縮，因為她看見坐在講台上右側的營養部主任在瞪她。
嗚……好恐怖。
「貝若伊，妳是不是不怕死，竟然真的敢遲到！」羅婉菁小小聲低吼。
「妳以為我願意呀，本來不會遲到的，誰知道在電梯裡遇到個臭男人，死都不願意把電梯讓給我，還把我推出電梯。」厚，想起剛剛就有氣。臭男人！害她爬了十幾層的樓梯，活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遇到男人把她推出電梯，真可惡！
「嘖，遲到還這麼多借口。」羅婉菁噓她。
「真的啦，下次那傢伙最好不要給我遇到，不然一定給他好看。」被冤枉的感覺真爛，難得她今天這麼早起床上班，最後竟然還是遲到。
「喂，我們是好朋友，妳一定要相信我。」
「噓，別吵。」羅婉菁的視線直視前方的講台，目不轉睛。「院長要介紹那位美國回來的心臟科權威了，安靜。」
「有什麼好看的，反正是老頭子一個。」
但既然好朋友這麼迷，貝若伊也就只好跟著看看，把視線擺回前方講台，聽聽看院長講些什麼，順便瞧瞧心臟科權威長什麼樣。
「楊大為醫師是哈佛大學的醫學博士，之前一直在波士頓執業，這次受聘到我們醫院，協助我們醫院發展有關心臟醫療方面的技術……」
聽到這裡，貝若伊打了個呵欠。
好無聊。這種千篇一律的介紹辭，她一年聽過好幾次。
「接著，讓我們掌聲歡迎楊大為醫師。」
此時，掌聲響起，貝若伊懶洋洋地跟著拍手。客從遠方來，歡迎一下也是應該的。
當那位帥到不行的楊大為醫師出場、站上講台時，全場掌聲瞬間變得更熱烈，尤其是在場所有的女性同胞們，全都眼睛發亮，笑顏如花般綻放，像看到最可口、最想吞下腹的獵物。
只有貝若伊的反應與眾不同，她拍手的動作不自覺地停下，睜大的眼珠差點跌進口中，狠狠地倒抽一口氣。天啊！是電梯裡的那傢伙！
他竟然就是楊大為，那個有名的心臟科權威！連院長都迷他！慘！這下子怎麼報仇……
「若伊，妳看看妳看看，不是老頭子耶，是才三十五歲的大帥哥耶！」羅婉菁開心到已經起肖。
「帥有什麼用，他個性很差，心地又不好。」她虛弱的搖搖頭。唉……好悶、好沒勁，真想落跑。
「亂說，他笑起來好迷人、好親切。」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外表看到的都不准。人不可貌相妳聽過吧？衣冠禽獸這句話應該也不陌生吧？」
「厚，妳幹嘛對人家有這麼多偏見！」羅婉菁瞪她一眼。
「妳想知道？」
「嗯。」
「因為，他就是那個害我遲到、推我出電梯的傢伙啦。」
一整天，貝若伊都在玩捉迷藏的遊戲。
她知道今天院長一定會帶著楊大為到各科去熟悉環境，所以她故意避開。
他們到內科，她就跑外科病房；他們到身心科，她就跑家醫科病房；當他們終於直搗營養部時，她已經跑到護理站去跟護士啦咧。
好不容易熬到快下班時，貝若伊虛弱的回到辦公室，攤坐在椅子上。累死人了！今天跑了好多科。
「羅婉菁，幫我馬一節。」自己搥自己，好沒力。
「不行，我現在沒空。」才不理她咧。
「沒空？那妳還在化妝？！」貝若伊嚷嚷。
「噓，小聲點，不小心被主任聽到就慘了。」羅婉菁緊張的放下補妝的粉盒，左右張望，一副作賊心虛的模樣。
「待會兒要去約會啊？跟哪一科的醫生？」摸著下巴，貝若伊沒什麼中氣地問她。
「什麼約會！今天就算王力宏跟金城武約我玩３Ｐ我都不去。」
「那妳幹嘛補妝補那麼美？」
「欸欸欸，妳真是有夠遜耶。今天晚上醫院在五星級飯店為楊醫師舉辦歡迎會，而且一知道他回國，許多媒體記者已經早早在會場stand by，準備採訪他、替他做專訪。楊醫師不愧是權威，真的好威風啊。」
「哼、哼、哼。」一聲哼代表一個不屑，貝若伊哼三聲，表示她非常不屑。
「哼什麼哼？」
「我生病了，不去。」她決定裝病。
「不行。院長規定大家都得出席，剛才他帶楊醫師到營養部時沒見到妳，一直在那裡嚷嚷妳到哪裡去了。」
「妳幫我找個借口，說我去割痣瘡，還是得腸病毒都沒關係。」貝若伊一臉無所謂，反正她說不去就不去。
話才說完，早早進辦公室、埋伏在一旁的營養部主任拿雜誌捲成一捆∣∣K她的頭。
「噢……」好痛！貝若伊哀哀叫。
「主任……」
「任何理由都不能不去，妳乖乖給我準備，待會兒坐我的車，我親自送妳們去。」
聽到有免費車可坐，羅婉菁開心的在一旁歡呼，妝補得更勤，貝若伊則是一臉苦瓜，決定使出撒手Z。
「人家真的不想去咩，老師……」她巴著主任喊老師撒嬌。大學時代，她是她的營養學教授。
「不行。妳早上的meetin？！ 已經給我遲到，晚上的歡迎會又缺席，妳要我這張老臉往哪裡擺。」嗟，真是孽徒一個。如果工作表現不好就算了，偏偏又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往脖子上擺就好了。」
「還貧嘴！」
「不敢。」被長輩一凶，貝若伊變縮頭烏龜，頭低低。
「婉菁，三十分鐘後妳負責押若伊到急診那個出口，我在那裡等妳們。」怕她逃，營養部主任決定派營養部另一位大將看好貝若伊。
「那有什麼問題，包在我身上。」拍拍胸膛，羅婉菁笑嘻嘻保證。看到好友吃癟，她幸災樂禍。
「不敢。」被長輩一凶，貝若伊變縮頭烏龜，頭低低。
「婉菁，三十分鐘後妳負責押若伊到急診那個出口，我在那裡等妳們。」怕她逃，營養部主任決定派營養部另一位大將看好貝若伊。
「那有什麼問題，包在我身上。」拍拍胸膛，羅婉菁笑嘻嘻保證。看到好友吃癟，她幸災樂禍。
香檳、美食、名人。
貝若伊輕啜了一口手中高腳玻璃杯中的金黃色液體，忍不住發出讚歎。唉，不愧是五星級酒店，連香檳都比別家高級好喝。
今天這場歡迎會裡滿滿都是人，她從進門之後，就找個沒人的角落去當壁花小姐。
觀察這群人遠比參與他們有趣。原來參加歡迎會的不止是醫院裡的人，連另一間大醫院的院長跟高層都來了。
哎呀呀，沒想到楊大「尾」醫師的魅力如此的不同凡響。
她一向不喜歡參加這種聚會，因為無聊斃了。朋友笑她不懂把握機會，能跟這麼多年收入破千萬的名醫們一起工作，就等於跟一堆會走路的提款機工作，多令她們羨慕啊。
通常這時候，貝若伊在口頭上不反駁，但她會推薦朋友去看一部名叫〈白色巨塔〉的日劇；如果有仇日情結，不想看日劇也行，去書局買本侯大作家的《白色巨塔》來看也適用。
這麼做之後，聽到的廢話果然就此之前少很多。
「貝若伊，妳幹嘛在這邊呆坐？」繞了會場一圈，打完招呼，羅婉菁終於找到壁花小姐。
「剛剛家醫科的張醫師還在找妳，問我妳到底有沒有來。」張醫師暗戀貝若伊的事，醫院裡很多人都知道，只是不點破而已。
「不要告訴他我在這裡。」貝若伊懶洋洋地睨了她一眼。一個妳不想愛的人想把妳，實在很麻煩。
「可不可以走了啊？」她看著遠處正跟家醫科主治醫師交談的主任，實在好想落跑。
「不、可、以。萬一妳跑了，我怎麼跟主任交代。」
「厚，我就知道，妳杵在這裡不走，就是為了幫主任看住我。」
「誰叫妳素行不良。」
話聲方落，門口突然有陣小騷動，鎂光燈此起彼落。「怎麼回事？」貝若伊轉頭問好友。
「好像是院長跟楊醫師來了。」身高一六七的羅婉菁踮高腳跟張望。
原來是那個沒同情心的「大尾」傢伙來了。貝若伊撇開頭，不感興趣。「嘖，把自己搞得好像什麼國際巨星一樣。」
「拜託，楊醫師的醫術本來就是國際級的。」羅婉菁又開始在發花癡，捍衛心上人。
「隨便妳。」她不予置評地揚揚眉，突然覺得會場變得有點悶。「我去外頭花園逛逛，待會兒回來。」
「別乘機溜走。」羅婉菁提醒她。
「好啦。」
第二章
在結束一段又一段的專訪後，楊大為抽了個空檔，離開酒會走到花園吹風，想避開人群讓頭腦冷靜一下。
被盛名所累，從踏上台灣那一刻開始就排滿的行程，讓他有點吃不消。希望自今晚的歡迎酒會過後，他的生活能步入軌道。
他只是個醫生，希望只做醫生該做的工作。
走著走著，楊大為聽見歌聲，那清脆愉悅的音調吸引了他。這是什麼歌？聽起來像卡通主題曲。
他失笑，沒想到今晚除了他之外，也有人有興致到花園開個人演唱會。
楊大為搜尋著飯店這座寬廣的花園，終於，在一片翠綠的人工草皮上找到聲音來源。
他屏住呼吸，看著穿著水藍色連身裙的她，光著腳丫踩在草皮上，一手拿著高跟鞋，一手抓著自己的裙襬，在月光下，邊唱邊跳，隨舞揚起的髮絲跟因愉悅而揚起的嘴角，讓她像個快樂的月光精靈。
楊大為靜靜的站在一旁看著，他怕自己一出聲，就會打擾到她。
儘管如此，在他看見她突然失去平衡而搖晃要跌倒的身子時，仍好心地趕了過去，緊急地在她的臉還未碰到地上泥土時，扶住了她。
「哇！」
貝若伊驚叫一聲，但一雙健壯的臂膀及時拯救了她，否則她可能得全身是草的進屋被笑。
「妳還好吧？」楊大為仍抱著她，雖然救人的目的已達成，應該把人放開，但他心裡卻有點不想這麼做。
「謝謝。」她抬頭，看到救命恩人。「是你？！」又是一聲驚呼，冤家路窄啊，但怎麼她偏偏被他救！
「原來是妳。」他記得這張曾在電梯遇見過的臉；兩次都遇到她，還真是有緣。
「放開我。」被討厭鬼抱著，貝若伊感到渾身不對勁，隨即又有點窘，心裡想著：他站在那裡多久了？
楊大為遵照她的意思，輕輕地把她放開。
「你一直站在那裡？」撥掉裙子上不小心沾到的草屑，她紅著臉問他。
「嗯。」他照實回答。
「剛剛……你有沒有看到什麼？」貝若伊小心試探。
「看到妳在唱歌跳舞。」楊大為照實回答，很誠實。
可惡！她就知道！
「不准把這件事跟別人說。」她凶巴巴的說，雙頰氣鼓鼓的，像青蛙。
「可以。那妳怎麼報答我？」其實楊大為根本沒打算對別人說起這件事，他一向不是嘴碎的人，但看她一臉認真，覺得好玩。
「報你的大頭答啦！頂多我不跟你計較上次推我出電梯，害我遲到的事。」真想拿槌子打他頭，還報答咧，真是豬頭！
「如果不推妳出電梯，我們兩個都會遲到。」
他是個拯救病人生命的心臟科醫生，對於守時的觀念，比任何人都嚴格，理智告訴他，那時候那樣做是正確的。
嗄？你聽聽、你聽聽！這是有人性的人講的話嗎？！貝若伊氣得一張小臉全發白。
她實在很想罵他機車，但是，楊大為在醫界的地位崇高，好歹算是她的前輩，礙於這點，又讓她罵不下去。
「算了，隨便你，失陪！」
丟下話，她氣沖沖地往屋子裡走，不想再理顧人怨的傢伙，再跟他說下去，她明天就得去掛心臟科門診了。
「若伊，原來妳在這裡，找妳找好久。」貝若伊一走進酒會裡，立刻被人叫住。
她回頭，看見醫院院長跟營養部主任在交談，像在商量什麼事。「院長，您找我什麼事？」她走近他們。
「我剛剛跟妳們主任商量，知道妳最近手頭上負責的病人差不多都告一個段落了，所以想派個新工作給妳。」
「什麼樣的新工作？」貝若伊的眼神散發出光亮，注意力Focus在「新工作」上，忘了剛剛被顧人怨傢伙氣的事。
她一向熱愛工作上的新挑戰，這樣才不辱自己的專業。
「我們希望下個月開始，妳能跟楊醫師的診，以後他的病人都由妳負責膳食療養的工作。」
「嗄？」她傻眼。
「有什麼問題嗎？」兩人對她的反應感到不解。楊醫師人見人愛，獲此殊榮，應該開心才對，怎麼會是這種怪反應？
「請問，你們說的楊醫師，是指剛來醫院的心臟科權威，楊、大、為醫師嗎？」她在心裡念：阿彌陀佛，千萬別是他。
「當然。不然還有誰？」院長呵呵笑，以為貝若伊在開玩笑。
「呃、那、那、這——」這下子換貝若伊苦笑，不知道該說什麼，院長都開口了，根本沒法拒絕。
嗚……她怎麼這麼衰！
「若伊，跟在楊醫師身邊學習，他的醫學造詣對妳會有很大的幫助。」主任看出她面有難色。
「我知道。」做人該公私分明，這點貝若伊很清楚。「我很願意接受這份新工作。」硬著頭皮，她接下新挑戰。
她才剛應允，隨即又聽見院長在大聲嚷嚷：「楊醫師，這裡！」
嗟，她跟他怎麼好像有條線牽在一起，走到哪裡都能碰到。
「院長，有什麼事嗎？」楊大為風度翩翩地走了過來。
「你不是說希望能找個專任配合的營養師？我跟營養部主任商量後，已經幫你找到最合適的人選，就是這位，貝若伊營養師。」
院長喜孜孜的替兩人介紹，再定睛一看，ㄟ……這兩個年輕人站在一起，還滿郎才女貌的。
「貝若伊？」倏地，黑眸瞇起，臉色微微一變。
「您好，以後請您多多指教。」沒察覺到異樣，貝若伊禮貌地先打招呼。
「請問，貝營養師認識夏可嵐小姐嗎？」無緣由地，楊大為突然冒出這個問題。他要證實，證實害他被罵成豬頭的人到底是不是她。
「夏可嵐是我學姐。」
「哦……」幽暗的黑瞳閃爍著。沒想到真的是她！
「楊醫師認識我學姐嗎？」
「不只認識，我們是很好的朋友。」楊大為的聲音開始有點咬牙切齒，濃眉糾結。
「很好的……朋友……」貝若伊心裡浮現不妙，似乎有哪裡不太對勁……怎麼以前沒聽學姐提過她認識名醫楊大為？
「哎呀，那真是太巧了。對了，若伊，妳的房子不是還沒找到房客嗎？剛好楊醫師在台灣也還沒找到合適的落腳處，妳那裡的環境好，乾脆就把二樓租給他。」站在一旁觀察的醫院院長哈哈笑，學人牽紅線。
「啊？」
貝若伊的額頭馬上降下三條黑線，頭頂有烏鴉呱呱飛過，厚！這個院長，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很樂意。」楊大為嘴角帶著奸奸笑意，他決定了，從今天起，他要好好的麻煩她。
轟！打雷嗎？不然為什麼她覺得有閃電劈中她的頭？
「可是……可是我家很亂又很小，可能不太適合楊醫師的身份跟地位。」貝若伊胡亂找借口，她可不想一天二十四小時，時時看到楊大為。
「沒關係，我住的地方不需要太大。」
「可是——」
「不用可是了，租金多少都可以，我明天就搬。」打斷她的話，那雙幽暗的黑眸閃爍著勢在必得的決心。
天空很藍，風很涼。
在這個春夏交替的季節裡，難得出現這麼一個涼爽的天氣。
但是，今天貝若伊的臉很臭，因為她被強迫請特休假，原因是要協助偉大的楊大「尾」醫師搬好家。
一大早，一箱箱從美國海運來台的書籍，直接被送到貝若伊家門前。早上八點，五六名搬家工人忙進忙出，幫楊大為把書跟私人物品搬進屋子裡。
這棟房子共有四層樓，還有個小花園，一樓是客廳跟廚房，二樓全租給楊大為，三樓貝若伊自己住，四樓則是陽台。
當初貝爸爸買下房子時，考慮到每個人都可以有個獨立空間，所以在二、三樓都再加裝了衛浴設備，一樓一間，大家不用搶。
四樓陽台擺了台洗衣機，跟一張木桌和幾張木椅；貝若伊每次洗衣服時，會坐在木椅上看星星，順便發發呆，等衣服洗好直接晾。
「這支最大支的鑰匙是最外面大門的鑰匙，然後黃銅色的這支是裡面大門的，剩下的那支就是你房間的鑰匙。」等搬家搬得差不多了，貝若伊拿鑰匙給他，並解釋住宿規則。
「除了三樓我個人的私人物品你不能動之外，房子裡其餘的傢俱你都可以使用，不用跟我客氣，因為你的房租已經包括水電費。還有沒有問題？」瞧，她這個房東多大方。
「有。請問，這棟大房子原本只有妳一個人住嗎？」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她真的稱得上是貝大膽了。
「問這幹嘛？」
「是妳自己問我還有沒有問題的。」
「你真的想知道？」
「嗯。」
「好吧，那我就老實告訴你。這棟房子是我那早死的老公留給我的遺物，所以你以後在家最好不要太裸露，也不可以對我有非分之想，否則萬一他吃醋，半夜出現找你聊聊，你就得自己好好保重了。」貝若伊把自己家講得像鬼屋，還附帶做了個鬼出現的鬼樣子，故意嚇唬楊大為。
「胡扯。」楊大為莞爾，佩服她瞎掰的工夫。「說真的。」
他沒被嚇到，唉，真沒趣。
「我大嫂上個月在澳洲生產，所以我爸媽月初飛去澳洲看孫子，可能要待好久，所以叫我把房子租給認識的人，才不會一個人住危險。」真正的理由就是這麼簡單。
「原來如此。」
咕嚕一聲，貝若伊聽見自己的肚子在叫。中午了，難怪肚子在餓。
「我餓了，你想不想吃pizza，我請你。」房客第一天搬來，又給了那麼多的房租，她當房東的當然也不能小氣，幾罐汽水跟幾塊pizza她還請得起的啦。
「好。」楊大為點點頭，他對吃一向不挑。
當貝若伊拿起無線電話準備撥3939889時，外面門鈴聲響起，有客到。
她放下電話。「我出去看看誰來了。」
啪啦啪啦的拖鞋聲，貝若伊跑出去開大門。
三分鐘後，啪啦啪啦的拖鞋聲跑回來停在門口，後面好像又加了些登登登——的高跟鞋聲。
「妳們先在外面等著，聽到我說進來再進去，以免嚇到他。」貝若伊像指揮官下命令的講話聲，傳進屋子裡。
她進屋，臉上帶著硬憋住的古怪笑容。
「誰來了？」楊大為問她。
「你的fans。」貝若伊咧嘴笑，太好了，她又省了一筆午餐費。
「我的fans？」他聽得一頭霧水。
「姐妹們，進來吧！」貝若伊朝外面大喊。
聽到指令，一群娘子軍為愛沖沖沖，才一下下時間，客廳裡就多了十幾名女客人，全是醫院的女同事，每個人手上不是拿蛋糕，就是拿香檳，妳擠我，我擠她，全都想佔個好位置，場面立刻變得慌亂起來，看她們盛裝打扮的樣子，像是要來開paryt。
恐怖的是，她們全用看著獵物的眼神，目光炯炯的盯著楊大為。好金的一隻金龜婿啊！系金A喔……
「呃，大家好。」穩重的楊大為難得被嚇到，臉上的笑容有點僵，他挨近貝若伊身邊，低聲問：「這是怎麼回事？」
「看不出來嗎？大家可是特地來幫你慶祝『入厝』。」忍不住噗哧笑出來，貝若伊好樂。
「妳看起來好像在幸災樂禍。」睨她一眼，楊大為發現她存心不良。
「ㄟ……你看出來了嗎？」哈哈，沒錯，她就是在幸災樂禍啦。
通常遇到這種事，楊大為應該會生氣，但看貝若伊一臉好開心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發不了脾氣，只是覺得無奈。
呵，這古靈精怪的傢伙，像個小孩子一樣，讓人想寵她。
「喂，別生氣，我讓她們進來是幫你。我已經跟她們說好，只准鬧今天這一次，以後不准再跑來打擾你，要不然以後一個人來一天，你會被活活煩死。」懂得適可而止的貝若伊小小聲的跟他咬耳朵；從今以後要同住一屋簷的兩人，成了同一陣線的朋友。
「真的？」楊大為面露狐疑。
「騙人的是小狗。」
「那現在該怎麼辦？」
「看我的嘍。」貝若伊俏皮的對他眨眨眼，一臉穩當當，然後轉身去處理那群為愛往前衝的女人們。
她朝她們興奮的大喊：「姐妹們！上四樓陽台，準備開慶祝會了！」話才喊完，立刻，全場人跑光光，只剩下他。
看著一群平時幹練專業的女醫師們全被貝若伊教壞，學她像小白兔般蹦蹦跳跳上樓，楊大為搖搖頭，嘴角揚起漂亮弧度，跟著上樓。
絢爛過後，日子回歸平靜。
貝若伊記得今天早上八點半自己有營養諮詢門診，所以昨晚看資料看到半夜的她，乖乖起床，不敢賴床。
一如往常，一臉睡眼惺忪的她，掀開薄被下床，光著腳了，身上穿著小可愛、超迷你短褲，抓抓又蓬又亂像稻草的及肩頭發，開房門，從三樓走到一樓廚房，打開冰箱，拿出前天買的光泉牛奶往嘴裡灌。
呼！好冰好涼好好喝。
每天早上一起床，她一定要先來這麼一口，才能讓頭腦清醒。
但是，怎麼今天一早，她家就飄著一股香味？貝若伊努力嗅了嗅，啊！是路口那家飯團的香味耶。
「媽，妳早上買飯團啊？」忘了自己的爸媽早在月初就飛去澳洲看孫子，沒睡飽的她迷迷糊糊地在作白日夢。
媽？她在叫誰？
一早就起床運動完，現在正坐在客廳看報紙的楊大為從貝若伊下樓那刻開始，就無法再把目光自她白皙修長的美腿跟白皙性感的臂膀移回報紙上。
該怎麼說呢？這景象看起來……呃，還挺賞心悅目的。
楊大為猜她一早穿這麼性感，應該不是因為想誘拐他犯罪，而是忘了他已經搬進這裡，身為君子，他該出聲提醒她。
「早。」他出聲，語氣中帶著笑意。
低沉醇厚的聲音飄進貝若伊耳內，咦！媽媽的聲音怎麼變成男人的聲音？怪了，也不像是爸的啊。
啊砸！貝若伊眼睛瞪大，突然清醒，看到客廳的那個男人，還有想起昨天的狂歡，身體震了一下，眼睛慢慢往下看，她現在身上是穿什麼？小可愛！迷你短褲！那一瞬間，她突然僵硬如化石。
楊大為見她沒動靜，笑笑地又出聲再提醒：「我替妳買了早餐，是飯團。」
三秒後，尖叫聲響起，有人衝上樓。
二十分鐘後，貝若伊盥洗完畢，衝下樓準備挖人雙眼，但客廳已經空無一人，只剩陣陣的飯團香。
ㄟ……人咧，出門了嗎？這麼早？
受不了香味的誘惑，連掙扎都懶了，她拿起飯團開始啃。真的好好吃！自從爸媽出國後，沒人再幫愛賴床的她買飯團了，沒想到這只「大尾」這麼識相，懂得買飯團來巴結她。
一個小小的飯團，讓她心暖暖。「算了，這次原諒他，不挖他眼睛了。」很沒用地，貝若伊輕易的被美食收買。
第一個早晨，熱鬧度過。
門診時間。
「貝營養師，我想減肥。」診療椅上，坐著一個瘦巴巴、臉色蒼白的女孩子，年紀看起來不超過二十歲。
貝若伊看了一下她的病歷，身高一六三，體重才四十三公斤，光看這兩項，依照多年的經驗，她不用再算BMI（注1）跟測體脂肪率，就知道這個女孩子現在應該做的事不是減肥，而是增肥。
「妳太瘦了，應該增肥，不然妳的抵抗力會不好，傷口的復原能力也會跟著變差，連帶著心理的抗壓力也會變差。」貝若伊在她的病歷表上寫下幾句專業評語。
「可是我的目標是瘦到三十八公斤，我想跟志玲姐姐還有蔡依林一樣瘦，一樣漂亮。」女孩子不依，拿出當紅名模、偶像明星出來當範例。
「過瘦是不健康的，身體健康比身材好更重要。三餐定時定量，而且各種營養素都要均衡攝取，再配合適量的運動，妳才會變得更漂亮。」貝若伊灌輸對方正確的觀念。現代人都有錯誤觀念，以為瘦才是美的唯一王道。
「真的嗎？」女孩子懷疑。
「如果妳不相信的話，回家先照著我的話做看看，不用幾個月，妳就會看到效果。」
「可是我不知道要吃什麼東西，才能攝取到妳剛剛說的各種營養素。」女孩子被打動，她覺得眼前的營養師看起來氣色紅潤、皮膚好好，人又長得漂亮，她的話應該不會騙人。
「沒關係，我教妳。」跟著，貝若伊拿出衛教教材跟衛生署公佈的每日飲食指南表，細心教導對方。
三十分鐘後，她送走今天最後一個掛號的患者，看看時間，已經快一點了。
貝若伊離開診間，在走廊遇到羅婉菁，兩個人並肩走著。
「妳又看診看到這麼晚，真是的。」正常門診的結束時間是十二點，大部分的醫生最多也只看到十二點半，很少有人像貝若伊一樣，堅持要解釋到病人完全瞭解才放人。
「沒辦法，不跟病人詳細解說，我不放心。」聳聳肩，貝若伊一臉笑意。對於工作，她可是百分百敬業，不敢草率了事。
「吃飯沒？如果還沒吃，陪我一起去餐廳吃飯。」早上吃的飯團早已消化殆盡，貝若伊摸摸扁掉的肚皮，好餓喔。
「早吃過了。妳喔，每次都跟病人說三餐要定時定量，偏偏自己每次都沒做到，拖到這時候才吃午飯。」羅婉菁責備她。
「工作比較重要嘛。」貝若伊呵呵笑，掩飾心虛，她的確沒做好以身作則。
走著走著，兩人到了醫院門診大樓的另一邊，看見滿滿的人還在等著看門診。「ㄟ……這裡是怎麼回事？」奇觀，真是奇觀啊。
「心臟科？難道是……」羅婉菁轉頭看著貝若伊。
「楊、大、尾？」貝若伊接話，她猜八九不離十，一定是他，名醫果然是名醫，那麼popular。
「找個人來問問。」話才剛講完，羅婉菁立刻看到熟識的護士從診間裡走出來。「阿芬！」她叫。
聽見有人叫自己，阿芬立刻回頭。「兩位營養師有事嗎？」
「沒事沒事，我們只是剛好經過這裡。對了，妳們心臟科門診，今天怎麼會這麼多人？」羅婉菁八卦精神十足。
「厚，還不是因為今天楊醫師第一天開門診，結果一大早醫院就湧進一堆現場的掛號人潮，剛來上班的掛號小姐忘了限定人數，統統都掛號成功，所以就變成這樣了。」第一次遇到這麼多的看診人潮，她也好無奈。
「那楊醫師沒發脾氣嗎？」貝若伊開口問，一般的大牌醫師遇到這種情形，應該都會先把掛號小姐叫來痛罵一頓。
「沒有。楊醫師只說既然大家都掛號了，他就照常看診。只是，依照現在這種情形，楊醫師的門診時間可能要直接延到下午了。好了，沒事的話，我要去忙了，下次再聊。」說完，護士阿芬匆匆走了。
「嘖嘖嘖，真看不出來楊大『尾』是這種人。」貝若伊搖搖頭，她對他的看法可能要改觀了。
沒想到，這個沒同情心的傢伙還滿有醫德跟醫心的嘛。
「哼，是妳太小心眼。光看楊大為醫師長那麼帥，就知道他一定是個什麼都優的人。」現在羅婉菁已經把他當偶像崇拜，地位高、脾氣又好，真的好了不起。「好羨慕妳有機會可以跟他一起工作又一起住。幸好妳人緣好，要不然，妳可能會被全醫院的女人追殺。J
「呿，這有什麼好羨慕的。」貝若伊作鬼臉，真不知道這群女人心裡在想什麼，不過，大「尾」醫師其實並不大尾，這的確出乎她意料之外。
「唉……真希望我也是他的病人，可以讓他看診。」羅婉菁當場唉聲歎氣起來，腦海中浪漫幻想不斷。
「羅婉菁，我看妳可能要先去看一下腦科，以為自己在演A片啊。」用食指ㄊㄨˋ了好友的腦袋一下，貝若伊覺得好笑。
「厚，妳不懂啦，我們都二十八歲了耶，遇到合適的，只能錯殺不能放過。如果A片男主角是楊醫師，找我下海演女主角我也願意。」呼呼自己剛剛被ㄊㄨˋ的地方，羅婉菁委屈回嘴。
平時精明幹練的人竟然會說出這種話，貝若伊第一次感覺到楊大「尾」的魅力好驚人，像感冒病毒一樣擁有恐怖的傳染力。
「好啦，妳要錯殺誰都隨妳高興。乖，現在陪我去吃午餐吧，下午還有工作要忙。」貝若伊急急拉好友離開，以免她被楊大為病毒荼毒得更嚴重。
注1：BMI：體重指數。BMI=體重（千克）/身高的平方（米的平方）
亞洲人的正常BMI範圍為18.9～23.0
低於18.9為過瘦，高於23.0為超重，不論過高或過低都屬於不健康。——校者注
第三章
依照醫院規定，每天下午四點之前，廚房必須準備好病房患者的晚餐；四點半，準時開始送餐。
所以，每天五點這個時間，是貝若伊巡病房的時間，藉由跟病人之間的互動，瞭解自己每天開給病人吃的菜單有沒有問題，需不需要再做更動。有時候，食療要比吃藥有效。
所以，對於自己負責的病人資料，貝若伊個個熟得像在背自己的出生年月日，而且，病人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總是逃不過她的法眼。
「阿伯啊，你又給我偷抽煙，這樣你的病怎麼會好啦。」怨歎聲響起，貝若伊又在床底下發現一包已經所剩無幾的煙。上次她才沒收阿伯一包煙說。
阿伯因嚴重動脈硬化，前陣子才剛開完刀，抽煙是動脈硬化的其中一項危險因子，所以她一直要他戒煙。
「營養書，歹勢啦，偶下次不敢啦。」被抓包的阿伯摸摸頭，臉紅紅，很不好意思的低頭道歉。厚，這個營養書好厲害，可以去徵信社上班了。
「你下次再偷抽煙，我就要跟你老婆說。」嘿嘿，上次讓她不小心知道這個阿伯超級怕老婆，剛好拿來利用。
「嗄？拜託妳不要告訴偶太太啦，不然她會捏斷我耳朵。我答應妳，不躲起來抽煙了啦。」這招果然很有效，阿伯立刻求饒。站在一旁的護士看得忍不住偷笑。貝營養師真厲害，總是能讓病人乖乖聽話。
「真的喔，我再相信你一次喔。」
「我拿我家的祖宗十八代花四。」阿伯舉起手，真的要發誓了。
「不用了啦，我相信你。」貝若伊趕緊把阿伯的手拉下，萬一真的讓他發誓，半夜祖宗十八代全找來怎麼辦。
「營養書，那我有個問題想問妳。」阿伯提疑問。
「請說。」病人有疑問，當營養師的應該熱心解答。
「請問妳有沒有男朋友？」
「嗄？」這下子換貝若伊臉紅，怎麼問題跟她設想的完全不搭軋？
「如果沒有，偶兒子在台北工作，長得粉帥，下次介紹你們認識，好不好？」實在太欣賞她，阿伯決定把她弄回家當媳婦。
「ㄟ……關於這個問題，等你病好我再回答你。我還有事要忙，拜拜。」
結束鬧劇，貝若伊快步走出病房，不小心失速，撞到一堵人牆。
「對不起。」是自己不小心，所以她先道歉。
「沒關係。」那堵人牆在笑，因為他剛剛站在病房外聽見貝若伊跟阿伯在搞笑。
貝若伊聽見笑聲，抬頭，看見滿臉笑意的楊大「尾」。
呿，真倒楣，出糗時老碰到他。這是第幾次了？有三次了吧？
「楊醫師來巡病房啊。」聲音揚起，貝若伊的眼睛在瞪他，彷彿在罵：神經病，笑什麼笑，很好笑嗎！
「對。」楊大為似乎不怕她的「瞪」，反而停下腳步跟她繼續抬槓。
「門診什麼時候結束的？」貝若伊想起中午撞見的那堆看診人潮，這麼多人能什麼時候看完，她還真想知道。
「一個小時前。妳中午有到心臟科？」從她的問題，楊大為猜她中午應該看到了那堆人。
「剛好經過而已，不然你以為我幫你送便當去嗎？」貝若伊語氣凶巴巴，雖然早上吃了他一個飯團，但她也不小心露了點春光給他看，算扯平了吧。
「待會妳要下班了嗎？」似乎也不怕她的凶巴巴，楊大為自始至終都是一臉很愉快的在聊天。
「六點半左右吧。問這幹嘛？」
「沒事，我還有些事情還沒處理完，可能會晚一點回去，妳是房東，應該跟妳說一聲。」
「哦。」貝若伊揚眉，晚歸還會想到要跟房東說一聲，這個男的，還真是新好男人。「那好吧，既然還有事要忙，不耽誤你的時間了。」突然，她的語氣客氣了起來。
「OK，家裡見。」
「拜拜。」
下班後，貝若伊去了一趟黃昏市場，替家裡的冰箱補貨。東買買西買買之後，她提了大包小包回家。
回到家門口，貝若伊一邊忙著從包包裡撈出鑰匙，一邊注意到有輛黑色賓士車停在她家門旁。
這附近鄰居誰家發大財買新車了？她以前從沒看過這輛車子在這裡出現過。
才剛這麼想，賓士車後座的車門突然打開，從裡面走出一位容貌秀麗且舉止雍容華貴的太太。
沒預期突然會看到這麼一個人，貝若伊閃神。
「請問，妳住在這裡嗎？」等她回神，那位太太已經站在她面前，臉上帶著和善的笑容，跟她說話。
「嗄？喔，對，我住在這裡。」回復正常，貝若伊立刻回答。
「那請問，有沒有一位楊大為先生也住在這裡？」楊靜蘭又問，表情帶著期待。她下午收到徵信社的消息後就到這裡來，等到現在才有人回來。
「沒錯，他也住在這裡。但是，他今天可能要很晚才會回來。」直覺對方不是什麼壞人，所以貝若伊照實說。
「請問妳是楊大為先生的……」她停口，因為說是朋友，年紀好像差太多，說是親人，她記得楊大為拿的好像是美國護照。
「我是他姑姑，剛知道他回台灣，所以來看看他。」喜歡眼前這個眼神明亮、長相清秀的女孩子，所以楊靜蘭不隱瞞自己的身份。
原來是楊大為的姑姑，難怪在某些神韻上有點像。
「他要很晚才回來，妳要不要進屋子裡等他？」貝若伊拿鑰匙打開家門請對方進去。雖然不能太容易相信陌生人，但人家是坐賓士的，總不會來搶她這個走路的吧。
「不用了，我下次再來，免得打擾妳。」楊靜蘭笑笑的拒絕。她今天能確定大為的住處，已經有收穫了。
「那妳要不要留話？我會替妳轉告他。」如果知道自己的親人來探視自己，楊大為應該也會很開心吧？
「不用了。我下次再來看他，謝謝妳。」
「不用客氣，我沒幫上什麼忙。」看對方這麼客氣，貝若伊也很不好意思，她送對方上車。
「對了，有件事想麻煩妳。」司機開車前，楊靜蘭搖下車窗。
「妳請說。」
「雖然有些奇怪，但可不可以請妳先不要跟大為說今天我來找過他的事？」考慮到其他人事物，她做出請求。
「可以。我不會跟他說。」二話不說，貝若伊很阿莎力的答應。每個人做每件事都有自己的考量，她其實不覺得奇怪，或許姑姑只是想在下次出現時給楊大為驚喜。
「謝謝妳。再見。」
「再見。」
等車子走遠，貝若伊才進屋。
晚上十點，貝若伊提著洗衣籃上四樓陽台。她喜歡很晚才洗衣服，因為愈晚光害愈少，天空的星星會更亮。
貝若伊照著洗衣步驟，在洗衣槽注滿水後加進洗衣粉溶解，然後把用洗衣袋裝著的衣服丟進去，再把洗衣機蓋子合上，OK。
當她剛想坐下來欣賞天上亮晶晶的星星時，聽見大門被打開的聲音，往樓下一看，嘿嘿，果然是楊大「尾」回來了。
哇塞！真是拚命三郎耶，現在才回家。
看到他，貝若伊就想起傍晚來訪的神秘姑姑，她突然很想跟楊大為聊聊天。哈，剛好口有點渴，下去倒杯水喝。
找到下樓的借口，貝若伊星星也不賞了，蹦蹦跳跳下樓。
到了一樓，貝若伊聽見有人在撕膠膜的聲音，循聲往廚房走，嚇！她臉色大變！「住手！你在幹嘛？！」她大叫。
被她一吼，楊大為手部動作暫停，一臉不明所以然。「我在泡麵。怎麼了嗎？」看她的表情，好像他犯了滔天大罪。
「楊、大、『尾ㄤ，你真是太大膽了，竟然敢在我的廚房裡煮泡麵！」貝若伊手叉腰，好火。
「妳的廚房不能煮泡麵嗎？」他還是不瞭解。
「厚，你很笨耶。請問你，我的職業是什麼？」貝若伊翻翻白眼，只好給提示。
「營養師。」楊大為想也不用想，直接回答。
「沒錯！既然知道我是營養師，你竟然敢讓不營養的垃圾食物出現在我的廚房裡。哼，真是沒禮貌耶。」貝若伊不爽的用鼻子哼氣。
喔，原來如此。楊大為挑高眉，他還以為自己做了什麼天大的錯事咧。
「對不起，因為我沒吃晚餐，所以才買泡麵回家煮。」他道歉。
「你沒吃晚餐？這麼慘。」聽他說完原因，貝若伊的心腸軟了下來，也不氣了，想起他一個人隻身在台灣也滿可憐的。
「那不要吃泡麵啦，吃粥可以接受嗎？」她想起下午去黃昏市場買的食材還有剩。
「可以。」楊大為點點頭。
「你去客廳坐一下，我幫你煮皮蛋瘦肉粥。」貝若伊把他趕出廚房，然後把那包還來不及下鍋的泡麵丟進垃圾桶，再從冰箱裡拿出食材。
被趕出廚房的楊大為不氣反笑，雖然被罵，但他覺得自己很幸運，一包泡麵換一碗粥，很值得。
二十分鐘後，貝若伊捧著一碗熱騰騰香噴噴的皮蛋瘦肉粥到客廳，還順便替他拿了筷子跟湯匙。
「可以吃了。」貝若伊把粥放到他面前，然後把筷子跟湯匙遞給他。
「好香。」聞到那股香氣，楊大為食指大動。「我開動了。」說完，餓得飢腸轆轆的他立刻動筷。
楊大為用湯匙輕輕舀起一口，送進嘴裡，先含住不急著吞，慢慢品嚐它的味道。他動容了，有多少年沒吃過這麼道地的粥品了？從媽媽去世後，就再也沒人下廚替他煮過了吧。
一口接一口，楊大為停不了口。對他而言，那不只是一碗粥，而是對過往有母親在身邊的歲月的懷念。
「好吃嗎？」貝若伊支著下巴坐在一旁，看他一個大男人像小孩一樣吃得津津有味，她莫名的有種成就感。老實說，這個男人真是好狗運，能吃到她親自下廚煮的東西。
「嗯，色香味俱全，真是看不出來妳手藝這麼好。」楊大為點點頭，他真的餓了，今天在醫院忙了一天。
「ㄟ……什麼意思啊？」要不是她重職場倫理，把他當前輩，真想往他的頭K下去。
「不要誤會我的意思。因為現在的職場女性，很少進廚房做事了。」楊大為解釋，不希望她誤會。
「好吧，我接受。」睨了楊大「尾」一眼，貝若伊作了個鬼臉送他。
沒三兩下，楊大為立刻解決了那碗粥。這對常吃泡麵裹腹的他，真是種好大的幸福。「幸好。」他吁出一口氣。
「什麼東西幸好？」沒頭沒腦的，他在說什麼啊。
「幸好當初院長介紹我來向妳租房子，要不然我可能享受不到這麼美味的粥。」楊大為微笑，真心讚美。
貝若伊的心跳倏地漏跳一拍。她想起第一次在電梯見到楊大為時，就覺得他很有魅力、很帥，他突然這麼笑，又說出這麼好聽的話，再一次把她電得三魂七魄全飛。
「你、你、你不要以為這麼誇我，我以後就會免費替你煮吃的。」緊張死了，貝若伊講話結結巴巴。
她把頭撇開，小臉全皺成一團，覺得自己好豬頭，不禁在心裡罵自己：貝若伊，妳真是沒用耶，結巴什麼啊。
「那妳剛剛為什麼願意幫我煮粥？」看她那麼緊張，楊大為失笑。
「我是因為中午看到你那麼認真看診，而且早上又吃了妳一個飯團，所以才免費替你煮一碗粥，以後沒這種好事了。」貝若伊搖搖手，叫他以後別妄想。
「那如果以後我每天早上幫妳買早餐，妳是不是就願意每天幫我留一份晚餐？」楊大為冒險提出建議，因為貝若伊的廚藝實在太好，讓他食髓知味。
「嗄？」貝若伊傻眼，她沒想到自己的廚藝這麼受到偉大的楊大「尾」醫師青睞。
「考慮一下。等我洗完碗妳再告訴我結果。」楊大為拿了空碗跟湯匙以及筷子，站了起來。
「等等，不用考慮了，我現在就可以答覆你。」貝若伊叫住他，早上飯團的香味她還沒忘記。
「如何？」
「成交。」反正她每天晚上都親自下廚煮晚餐，多一個人吃根本沒影響，反而比較好拿捏份量。
「OK。那妳明天想吃什麼早餐？」知道她願意，楊大為好開心。
貝若伊腦海裡浮現好多個方案，想了想，她決定了。
「我想吃饅頭夾蛋配豆漿。」
夏天夜晚的涼風拂上貝若伊的臉，揚起她及肩的髮絲。
本來以為剛剛的話題已經告一段落，她上四樓繼續賞星星，結果沒想到楊大為泡了兩杯茶跟了上來，想跟她再哈啦一回合。
所以，現在兩人坐在木椅上，賞星星喝茶，好悠閒。
「哇，好香。」輕輕啜了一口茶，貝若伊發出輕歎。
雖然她對品茗不是很內行，但這茶入口不僅甘而不澀，而且之後還口齒留香，一定是好茶。
「我還以為外國回來的人都喜歡喝咖啡，沒想到你還會泡茶，真是了不起。」容易被好吃好喝的東西收買，貝若伊笑得開心。
「我是在十八歲時才到美國的，所以就算後來在美國待了十幾年，生活習慣並不會改變太多。」楊大為解釋。
「那你的家人呢？」貝若伊沒想太多，直覺問出口。
「我父母在我出國前就已經過世，我在國外唸書的生活費跟學費，全靠獎學金跟打工賺來。」喝了一口茶，他很少對別人提起自己的家人跟身世，但在貝若伊面前，他不想說謊。
「哦，對不起，我不知道。」沒想到他身世坎坷，貝若伊覺得很抱歉，她不該提起這個爛話題。
「沒關係，這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不需要再去多想。」
「那女朋友呢？你長這麼帥，又事業有成，應該有女朋友吧？」貝若伊換個話題聊。聊八卦吧，最安全，又順便可以幫醫院那群天天盯著他流口水的女同事們問問他的感情生活。
帥？原來在她眼中，他算帥，嗯嗯，楊大為心情愈來愈好。
「我在美國的時候，本來有個已經交往好幾年的女朋友，但三個月前，我們分手了。」他照實回答。
「分手是誰提的？」她猜，八九不離十，分手一定是他提的。哼，帥哥都花心，不花心的都去搞斷背山了。
「對方提的。」說這句話時，楊大為的語氣中有故意偽裝的憂鬱。
「嗄？怎麼可能？」貝若伊傻眼，沒想到被自家醫院姐妹們票選為最有價值單身漢的他，竟會在感情上慘遭滑鐵廬。
哎呀！她怎麼又不小心踩中地雷，搞得自己好像專門在揭人瘡疤。但黃金單身漢會被甩，原因讓人實在好奇。
「她是這裡有問題嗎？」貝若伊指指自己的腦袋瓜子。會甩了楊大為的女人，應該頭殼出現了問題。
「不是。」楊大為笑出聲；他想，如果有一天貝若伊知道自己誤以為頭殼有問題的女人是自己的親愛學姐，不知會做何感想？
「還是……你有難以啟齒的隱疾？」這次她的視線稍稍往下瞄了瞄，直言不諱。他們是醫療人員，對這種事，應該以正面的態度來看，有病就要醫，不用害羞。
被貝若伊這麼一瞧，她不害羞，他反而尷尬了。「妳想到哪裡去了。」楊大為紅著臉否認。
「要不然咧，你搬家那天也看到了，那麼多女人迷你，會放棄你的女人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她會提分手，是因為我常常因為工作而冷落她，忘記跟她的約會，讓她一個人在大風雪中等我好幾個小時。」後來想想，他的確有錯。
「哈，原來如此，那你被甩真是活該。」貝若伊不同情他了。女人當然要幫女人，男人有事業心當然好，但也不該忘了跟女朋友的約會。怎麼世界上這種情形如此多，學姐跟那個David也是這樣。
「但換個角度想，或許也是因為你愛得不夠深，所以才會常忘了跟她的約會；感情這種事，能不能有結果，其實都是靠緣分。有時候感情到了，緣分卻沒了，抑或是緣分到了，感情卻沒了。」貝若伊一副專家口吻，之前當學姐的愛情顧問久了，讓她領悟出很多道理。
「有道理。」楊大為點點頭，贊成。
「咦！那你是因為要療情傷才回台灣的嗎？」她又有了新問題。
「不是。我回台灣是本來就有的打算。以前在美國時，我每年至少都會回來一次，畢竟這裡是我的故鄉。」
「也對，看你這麼堅強，一副根本沒什麼情傷可療的樣子。」貝若伊忍不住又虧他。
「真謝謝妳的抬舉。」楊大為莞爾。
「哈，不客氣。」她笑得很白目。
「那妳呢？」這次換他發問。
「我？很簡單啊，之前已經跟你說過了，我家人現在都在澳洲，只剩下我孤苦伶丁留在台灣。」貝若伊聳聳肩，回答得很簡單。
「為什麼不一起去？」
「因為工作啊。我喜歡現在的工作，也拋不下病人。澳洲那邊等有空時再跟醫院拿假去就可以了，不急。」踏入這一行之前，貝若依早有心理準備，醫者父母心，走到哪裡，心裡都難免牽掛著病人。
「嗯，也是。」同樣身為醫療人員，楊大為可以瞭解她拋不下病人的心情。
「那麼——」當他還想再問，同一時間，嗶嗶嗶的響聲蓋過他的聲音。
「衣服洗好了！」貝若伊開心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壓根沒注意到他還有話要說。
「謝謝你的茶。杯子你放著就好，待會兒晾完衣服，我再拿下去洗。」她把手中的茶杯放在木桌上，準備去拿衣服。
「沒關係，妳忙吧，杯子我拿下去洗就好。」楊大為站了起來，把杯子全放在托盤上。反正來日方長，還有很多時間可以聊。
「今天跟妳聊天很愉快。」臨下樓前，他發自肺腑地說，一直忙於工作的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能跟人天南地北的亂聊了。
聽見楊大為的話，貝若伊愣了一下，心中頗有同感，隨後嘴角揚起，給他一個動人笑容。「我也是。」
第四章
翌日，營養部辦公室。
貝若伊小臉皺成一團，左手支著下巴，右手拿著一支短鉛筆在戳頭，很苦惱的對著一張紙在唉聲歎氣。
「貝若伊，妳在幹嘛？」她的怪異情況已經維持一個多小時了，羅婉菁終於忍下住發問。
「沒幹嘛。」貝若伊漫不經心的回答。
「沒幹嘛？那妳為什麼一直在唉唉叫？」實在不相信她沒在幹嘛，辦公桌就在隔壁的羅婉菁藏不住好奇，硬拉長身子，探頭過去瞧瞧。
「不要偷看。」像多長了一隻眼，明明盯著紙看的貝若伊算準時間出手，硬生生把羅婉菁的頭給推了回去。
「厚，給看一下又不會怎樣，妳很不夠意思耶。」愈看不到，就愈想看，羅婉菁好氣。
「不要。」她偏偏不給看咧。
「好啦好啦，妳要怎樣才願意給我看？」硬的不行，羅婉菁來軟的。
「去幫我買一杯少冰微糖的奶茶，我就告訴妳我在幹嘛。」貝若伊笑得好好。嘿嘿，這才是她的最終目的，每天下午來一杯奶茶，能補充元氣。
「我、就、知、道。每次自己不想去買，就來這一招，哼！過分。」念歸念，羅婉菁還是乖乖就範，拿了錢，人往外走。
十分鐘後，冰涼的奶茶送到。
「喏，拿去。」羅婉菁也替自己買了一杯。
「謝了。」貝若伊好開心，拿了奶茶立刻插吸管，吸了一口冰涼的奶茶，哇！好好喝。
「好了，快告訴我妳在幹嘛。」羅婉菁一臉迫不及待。
「我在設計菜單啦。」
「少蓋。我們現在設計菜單都嘛用電腦了，我剛剛明明看妳在那張紙上寫了又擦，擦了又寫。」
「不信妳拿去看。」喝了人家買來的奶茶，貝若伊變得很大方。
「真的假的？」一臉狐疑，羅婉菁把放在她桌上那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拿來看，ㄟ……果然是菜單，但是——「這不是開給病人吃的吧？」她問貝若伊。
「我又沒說是要開給病人吃的菜單，這是我家這一周晚餐的菜色。」貝若伊咬著吸管，繼續吸著奶茶。
「妳家的晚餐？！嚇死人，妳一個人吃兩人份哦？」開菜單開了好多年的羅婉菁只需稍稍瞄一眼，就能估算出份數。
「厚，妳很笨耶，我都說了是『我家』的晚餐，我家有幾個人？」
「妳一個人啊。」不加思索，羅婉菁回答。
「哎呀呀，羅婉菁，妳還說妳有多喜歡楊大為醫師，竟然把他當空氣般不存在。」
「嗄？」羅婉菁一臉茫然。「咦！難道你們天天要一起吃晚餐？！」她突然領悟。
「沒錯沒錯。昨天我跟楊大『尾』達成共識，以後他替我買早餐，而我煮晚餐時備他一份。」對於這個交易，貝若伊很滿意。
「什麼？」羅婉菁眼角抽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快速地往貝若伊的身上撲去，使勁抱住她的大腿。
「喂喂喂！妳幹嘛？瘋了？」喝！嚇她一跳，婉菁這個樣子好像瘋婆子哦。
「拜託妳，貝若伊女王，天天帶我回妳家去吃晚餐吧。」
剛剛結束跟婉菁的胡鬧，貝若伊到醫院地下一樓的病歷室調病歷來看。
因為這個時間醫院電梯難等又慢，所以她乾脆走樓梯。反正從五樓的營養部到地下一樓，只有幾個樓層的距離而已，走走樓梯對身體也有好處。
走著走著，到了二樓的樓梯間時，貝若伊發現有位年紀近七八十歲的老先生扶著樓梯把手在喘氣，樣子看起來很不舒服。
「老先生，你還好吧？」貝若伊趕緊扶住他，然後把他帶出樓梯問，找到椅子讓他坐著休息。
臉色發白的老人家說不出話，無法回答她的問題，眼神中卻有種令人肅然起敬的威嚴。
「你這樣不行，你坐在這裡等一下，我去推輪椅帶你過去急診。」貝若伊站了起來，就要去推輪椅。
「不用了。」老人家制止她，喘氣聲漸漸和緩，已經可以說話了。「我這個是心臟的老毛病了，吃了藥以後就不要緊了。」
「要不然，我去幫你倒杯水喝。」說完，匆匆跑到附近的飲水機，用紙杯裝了溫開水回來。
「喝點溫開水，你會舒服一些。」貝若伊把紙杯放進老先生的手心裡。
「謝謝。」楊龍升帶著笑意收下她的好意，把開水喝了。
「不用客氣，這是我該做的。對了，老先生你是來看門診的嗎？」貝若伊好奇他怎麼會一個人在樓梯間。
「不是，我是來看一個人的。」
「看一個人？那你找到了那個人了嗎？需不需要我幫忙？」她擔心他一個人行動又會出事。
「不用了，下次還有機會。妳是這家醫院的營養師？」楊龍升看見她白袍上別著的名牌。
「對。」貝若伊點頭。
「聽說你們醫院最近來了一個新的心臟科醫生，妳認不認識他？」
「你是說楊大為醫師嗎？我跟他還算熟，你是不是想掛他的門診？」因為剛剛知道老先生的心臟有問題，所以先人為主地，她以為他打聽楊大為應該是為了看病。
「他是一個怎麼樣的人？」楊龍升顯得有些激動。
「楊醫師的醫術很好，而且也很為病人著想，但是有時候太堅持原則容易得罪人。」貝若伊吐吐舌，發現自己好像講太多了。
楊龍升笑了，他喜歡眼前這個率直的女孩。
「妳對他好像很瞭解。」
「不瞞你說，我是他的房東，常被他欺負。」皺皺鼻，貝若伊開起玩笑，故意把楊大為說得像大壞蛋。
「哦？我想他應該不敢欺負妳。」楊龍升想起自己兒子不管面對任何事，脾氣永遠是那麼溫吞；這輩子，他們父子只曾為了一件事起爭執，卻從此天人永隔。
「啊？被你看出來了嗎？我真的長得那麼凶啊。」貝若伊露出俏皮的笑容，她刻意把話說得活潑，讓老先生的注意力從病痛轉移。
一個人的心情好壞，可是會影響病人病情的。所以保持好心情，就可以趕走病魔。
「不是妳長得凶，而是他像他爸爸。」因為心情好，他不禁脫口而出。
「老先生認識楊醫師的爸爸嗎？」貝若伊好訝異。
「我們以前是老鄰居。」意識到自己不小心透露太多，楊龍升找了個借口撫平她的訝異。
「原來如此。好巧喔。」她對對方的話深信下疑，所以沒再多問。
「老先生，我必須回去工作了，你有家人陪你來嗎？」貝若伊想起自己本來要到病歷室調病歷的，再不去，病歷室就要關門了。
「我一個人來的，但是我的司機在醫院外面等我。」
「那我陪你到醫院外面找他。」除非看到老先生坐上車，否則她不會放心。
「不用了，妳去忙吧，我已經沒事了，只是想再坐著休息一會兒再回去。」
「可是……」
「妳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那好吧。我給你一張我的名片，如果你等會兒有需要，可以叫護士找我。」貝若伊從白袍口袋裡拿出一張名片。
楊龍升收下名片，看了一眼她的名字。「貝若伊。妳有個好名字。」
「名字好不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沒有用。我先走了，你保重。」
「嗯，謝謝妳，再見。」
傍晚，楊宅。
「爸，你去哪裡了？」看到失蹤一下午的父親終於回家，楊靜蘭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陳叔，你把董事長載到哪裡去了，整個下午都沒開機。」她轉身責備尾隨在後的司機。
「小姐……」陳叔低頭，話說不出口，平時沒脾氣的小姐這麼生氣，讓他很緊張。
「靜蘭，別怪他，是我要他這麼做的。」楊龍升走進客廳，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家裡傭人知道他回來，立刻泡了他最喜歡的普洱茶奉上。楊龍升接過茶，情緒平穩，舉手投足間有股威嚴。
楊靜蘭在靠近父親身旁的沙發坐下。「爸，你明明知道今天是古醫師要來家裡替你診病的日子，為什麼你還——」
「我就是不想診病！」放下茶，楊龍升眉間的皺褶加深，有些動氣。
「爸，你的心臟不能再拖了，羅醫師說過，你愈早開刀，復原的機會愈大。」為了勸服自己的父親，楊靜蘭的語氣幾近懇求。
「靜蘭，我的身體狀況我自己最清楚，妳別再說了。」歎了口氣，他對自己的女兒說。
「爸！」
「好了，我累了，我進房休息，有事明天再說。」楊龍升站了起來，走上樓。
看著父親的背影，楊靜蘭好憂心。
「陳叔，告訴我，董事長今天到底去了哪裡？」她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不知道到底要如何才能讓爸爸願意接受手術。
「小姐……」陳叔好為難，本來答應董事長不說的，但是他也覺得董事長似乎在逃避治病這回事。「董事長下午請我載他到一間醫院。」
「醫院？董事長去找誰？」
「我不知道董事長去找誰，他叫我在車裡等他回來。但是他從醫院出來後，心情明顯變得很好。」
難道……爸是去看大為？楊靜蘭在心裡猜測。
「我知道了，陳叔，謝謝你。」或許，她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一打開門，楊大為就聞到陣陣菜香跟飯香。
「你回來得剛剛好，我剛作好飯，去洗個手，就可以吃飯了。」看到他進門，貝若伊笑得很開心。
楊大為乖乖聽話，先上樓把衣服換掉，順便把手洗乾淨，再下樓吃飯。
「好香。」這種家的香味，令他感動。
「覺得香的話，就多吃一點，我煮了好多。」貝若伊替他添飯，她本來就喜歡作菜，以前有媽媽在，她不用動手，媽媽出國後則只是天天作給自己吃，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現在多了一個人跟她吃飯，她覺得還不賴。而且，兩人的份量比一個人好拿捏，多一個人吃飯，她可以多煮幾道菜色，也不怕吃不完。
「謝謝。」楊大為開始動筷。他觀察了菜色，貝若伊不愧是營養師，每道菜的配製都符合營養需求，各類營養素兼具。
「這些菜妳有專程配過？」他問，順手夾了一塊青椒牛肉到她碗裡。
「看得出來嗎？」貝若伊揚眉，佩服起他的細心。「我是有專程想了一下菜單，也順便想了一下新菜色，還算過熱量，如果覺得不錯，以後可以開給病人吃。」
「嗯，妳對病人很好。」
「當然。將心比心，如果我生病住院，餐餐都吃難吃的飯菜，多慘，心情一定更糟；所以，我要努力讓病人天天都能吃到好吃又健康的飯菜。」這是她當營養師的目標及理想，吃美食是所有人都有的權利。
「妳一定可以做得到。妳作的菜真的很好吃。」莫名地，楊大為覺得當她的病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謝謝。」被他誇獎，貝若伊有種想飛上天的感覺。
「只是妳在照顧病人的同時，也該照顧一下自己吧，為什麼妳還是那麼瘦？」楊大為覺得她太瘦了，所以，又順手夾了塊蒸蛋給她。
「沒辦法，我們家的人都吃不胖。等我爸媽他們回台灣，你看到他們一定會嚇一跳，他們才瘦咧。」她一直說話，他就一直夾菜給她，沒多久，貝若伊的碗裡滿滿都是菜。
「欸，你自己吃啦，不要再夾菜給我了。」貝若伊抗議，她本來的食量就不大，煮那麼多，是要餵飽他。
「妳應該早上跟我去運動。」楊大為突然說。
「不要。我早上爬不起來。」搖搖頭，貝若伊死都不要，如果能早上早起去運動，她遲到大王的封號是怎麼來的。
「當醫療人員需要有好體力，要保持運動才會有好體力。攔他開始試著說服她。
「難怪你天天早上都去跑步，心臟科醫生像你體格那麼好的也沒幾個了。」
當楊大為穿家居服的時候，貝若伊隱約看到他胸前微微隆起的胸肌跟精壯的臂膀，幸好沒讓婉菁來，否則她不流鼻血才怪。
「我不喜歡天天跑步，我情願假日去游泳跟Shopping。」貝若伊扒飯吃，拒絕被他說服。
「Shopping也算是一種運動嗎？」楊大為好奇，他不瞭解女人愛逛街的原因。
「當然啦。你不會瞭解要逛完一間又一間的百貨公司，加上提一堆有的沒的，需要花多少體力，很累的耶。」真的累嗎？貝若伊當然是唬他的。逛街再累人，女人還是樂在其中，那種累是讓人心情很爽的累。
楊大為莞爾。他不是女人，果然不能理解。「那妳明後兩天要做什麼？」明天就是星期六了，他不用值班。
「我這個星期不用值班，也沒什麼安排。啊，可能拿腳踏車去修理吧。」
貝若伊突然想到被自己一直丟在家裡倉庫的腳踏車，她本來都是騎腳踏車上下班跟買菜的，但前陣子腳踏車的鏈子脫落，她又沒空修，就一直放著。
「不用了，我明天有空，我幫妳修。」楊大為承諾。
「你會修腳踏車？」她一臉懷疑。
「當然。」
「好吧，那麻煩你了。」名醫不僅會救人，還會救腳踏車，真了不起。
「那妳明天上午可以先陪我去一個地方嗎？」那個地方是他明天必去的，有她陪著，他的心情會輕鬆許多。
貝若伊想了想，自己明天的確沒什麼事，盡盡地主之誼陪他去逛逛也是應該。「OK，沒問題。」
翌日，早上七點，兩人搭公車出發了。
坐在靠窗位置的貝若伊拿下頭上戴著的反折白色帽子，打開窗戶，讓夏天的風吹進車裡。好舒服！
因為太早出門，公車上只有稀稀疏疏的幾個乘客。
今天的她脫下白袍，穿得很休閒，素白T恤，藍色牛仔褲，背個側背包，活像要去郊遊。而很巧地，楊大為也穿了一件白T恤和藍色牛仔褲，兩人活像穿情侶裝。
「托你的福，我從高中畢業後就沒再坐過公車了。」貝若伊想起高中時每天擠公車上下學的日子，好懷念哦。
「不用客氣，我也是。」他也想起自己的高中生活。
「你今天到底要去什麼地方？為什麼還買花？」早上貝若伊準備好下樓時，楊大為早已買好了一堆東西在等她。
「今天是我父親的忌日，我去掃墓。」楊大為照實跟她說，以免待會抵達墓園時嚇到她。
「厚，你應該早一點跟我說，我什麼東西都沒準備。」貝若伊懊惱，感覺對去世的人很不敬。
「就是不希望麻煩妳，妳能陪我來，我已經很感謝了。」
「好吧，那下個月房租多五千。」她突然說。
「沒問題。」楊大為很阿莎力。
「嗄？我只是跟你開玩笑，沒想到你還真的答應。你這樣不行啦，會很容易被人騙。」貝若伊教訓他。怪男人，有錢也不是這樣花的。
「我知道妳是在跟我開玩笑。」楊大為看到她因為生氣而雙頰鼓脹脹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
「欸欸欸，你很過分耶。」瞪他一眼，貝若伊把頭望向窗外，不理他了。
玩笑好像開得太過頭了，楊大為自己先開口認錯。
「貝若伊，別生氣了，我道歉。」
「哼。」她還是不理他。
「妳要怎麼樣才願意不生氣？」哎呀，他真是自作自受。
就是在等他這句話。貝若伊把頭轉回來，看著他，眼神發亮，表情調皮。「如果你現在站起來在公車上唱歌給大家聽，我就不生氣。」
「啊？」這次楊大為真的傻眼。「妳確定？」他再問一次。
「嗯嗯，我、很、確、定。」貝若伊認真且堅定的回答他。
「那好吧，我唱。」說完，楊大為立刻從位子上站了起來，張開口，打算唱出第一句歌詞——
貝若伊伸手把他拉了下來，笑得好開心。「我跟你開玩笑的啦！」天啊，萬一他真的唱了，那有多尷尬啊。
看到她笑得那麼開心，楊大為非但沒有想生氣的感覺，還想跟她一起笑；從認識到現在，他似乎已經很習慣去寵溺她偶爾的惡作劇。
「喂，笑夠了吧？」
「你不會生氣吧？」貝若伊裝出可愛的表情乞求原諒。
「如果妳再繼續笑下去的話，我就會。」楊大為故意威脅她。
「O.K. O.K，我不笑了。但是，你這個人真的很有趣耶。」說不笑，臉上的笑意卻仍不減。
「怎麼說？」從來沒有人用「有趣」這兩個字來形容過他。
「因為醫院的女同事們個個都說你在工作時好嚴肅好認真，但我沒想到你私底下這麼搞笑。」貝若伊解釋。
「我會搞笑嗎？」楊大為問，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搞笑，搞笑這兩個字用在他身上，不知道是褒還是貶，是該開心還是該難過。
「嗯嗯，一定是我感化了你。自從你跟我一起住後，變得沒之前那麼討人厭了。」貝若伊驕傲的把功勞往自己身上攬，人果然都需要相處過後才知道對方是好還是壞。
「那我該謝謝妳。」楊大為不反駁：他每次跟貝若伊相處時，都能感受到一種無比的輕鬆感。或許就因為如此，他才會在她面前把自己的真性情表現出來吧。
「不用客氣。」貝若伊可一點也不想謙虛。呵，名醫跟她道謝，她又要飛上天了。
鬥嘴告一段落，突然，一陣怪風吹進車內，把貝若伊放在窗邊的帽子往後面吹。
「啊！」眼睜睜看著帽子被吹走，她站起來要撿。
這時候，公車遇到坑洞來不及閃，整輛車大大搖晃一陣，致使她整個人重心不穩，跌到楊大為寬闊溫暖的懷抱裡。
如果從第三者的角度來看，兩人活像親愛到不行的情侶在擁抱。
眨眨眼，自己的上身全貼在人家的胸膛上，貝若伊怔愣住。天啊！現在這種姿勢，好曖昧啊。她的臉又紅又燙，心跳加速到一百。
「呃……沒事吧？」一樣表情尷尬的楊大為把她扶住，如果她再繼續貼在他身上，他怕自己會受不了的在公車上變身為色狼。
「我沒事。」
貝若伊從他懷中彈起，動作迅速地坐好，連帽子都不想撿了，臉轉向窗外，看也不敢看他，讓涼風把她臉上的熱燙吹熄。
像是瞭解她的尷尬，之後，在餘下的路途上，楊大為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這一段小插曲，像顆小石頭投入水中，同時在兩人心裡漾起陣陣漣漪。
第五章
「貝若伊，醒醒。」
楊大為輕輕搖著靠在自己右肩上睡著的貝若伊，下一站他們就要下車了，不得已，他只好把睡得香甜的她喚醒。
迷迷糊糊張開眼，貝若伊有一時的茫然，忘了自己在哪裡，頓了一下，看看四周景象，才想起自己現在在公車上。
「唔？到了嗎？」她揉揉眼睛。
「對，下一站就到了。」楊大為語氣溫柔的回答她，然後開始活動自己被睡麻的右手臂。
「你的手怎麼了？」看著他略顯僵硬的右手臂，貝若伊一臉不解。
「沒事。」楊大為只是笑，簡單回答。
一看他那種表情，貝若伊就知道他又在裝好人。「騙人。」不知道在不高興什麼，她聲音稍稍變大了些。
「小姐，這位少年仔是因為剛剛把肩膀借給妳當枕頭，所以現在手在酸啦，哈哈。」看到她那麼凶，坐在後座的阿伯實在忍不住，邊笑邊開口替他說話。
「啊？」這下子，貝若伊的臉又紅了。厚，好窘！難怪剛剛睡得好舒服，像躺在雲端。
「厚，既然手酸，幹嘛不叫醒我。」她小小聲的埋怨，怕阿伯又插話。
「剛剛不會酸。」這次楊大為回答的語氣更溫柔，讓剛剛大聲說騙人的貝若伊頓時覺得自己好沒良心。
公車的車速漸慢，他們的目的地快到了。
「要下車了。」看了一下窗外的景物，楊大為提醒她；他從位子上站了起來，伸出手，從座位上的置物架拿下帶來準備祭拜的東西跟花。
「這些我幫你拿。」貝若伊也跟著站了起來，從他手上把那袋準備用來祭拜的東西接了過來，只讓他捧著那束花。
「謝謝。」楊大為不跟她客氣，因為知道她的固執。「走吧。」
「好。」
下了公車後，貝若伊跟隨著楊大為的腳步走了五分鐘，便抵達了埋葬他父親的墓固。
或許是因為她感覺到他心情變得沉重，也或許是為了對過世者的尊敬，兩人都變得肅穆，不再亂開完笑，連話也少了。
貝若伊幫著他完成祭拜。
「我去雜貨店買水。」千里迢迢來這麼一趟，她相信楊大為應該有很多話想跟自己過世的父親說，所以她找個借口迴避。
「我陪妳一起去。」這裡人煙稀疏，他不想她一個人落單。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在這裡等，我已經是大人了，難道你還怕我走丟啊。」貝若伊取笑他太緊張，雜貨店就在墓園的入口處而已。
「謝謝。」瞭解她的體貼，楊大為沒有再拒絕。
貝若伊一離開，剩楊大為一個人獨自站在墳前，懷念著往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見腳步聲，以為是貝若伊回來了，才一轉身，看見來人，臉上的笑容一閃即逝。
「爸，是大為！」扶著父親的楊靜蘭臉上有難掩的激動，她沒想到那天她專程到他住的地方沒碰到他，今天卻巧遇了。
相較於女兒的激動，楊龍升臉上卻沒有一絲表情，像是看見陌生人一般，只有那雙佈滿歲月痕跡的雙眸隱隱洩露出震撼。
看見他們的楊大為表情顯得凝重。一直以來，他知道每年的這一天，除了自己之外，還會有其他人來祭拜父親，所以，他都刻意錯開時間，沒想到今天還是碰上了。
因為太久沒見面，他不知道該怎麼去應付這種場面，甚至，面對著當初反對自己父母在一起、而趕他們出家門的老人，楊大為根本不知道該不該承認他們是親人。
這個心結已經打得太死太久，解不開了。
「大為。」楊靜蘭先開口打破沉默。
「您好。」在心裡掙扎過後，楊大為還是無法叫出「姑姑」這兩個字，只是輕輕點個頭，保持距離。
楊靜蘭瞭解大為對楊家人的心結跟矛盾，所以，她能體諒。「回台灣一切都習慣嗎？」她關心地問。
「嗯，我適應得很好。」他回答，語氣很淡，但腦海裡的思緒卻萬千。
突然，楊大為看見那抹熟悉的身影回來了，彷彿看到救星般，他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抱歉，我朋友回來了，我們要先走了。」這裡的氣氛實在讓他喘不過氣。
「大為，這麼久沒見面，留下來我們再多聊一會兒——」楊靜蘭脫口留他。
「靜蘭！」一直沉默的楊龍升突然出聲，語氣像在下命令地說：「這位先生要走了，妳別妨礙人家。」
「爸！」
楊靜蘭不解的看著父親，她知道父親明明也很想念大為，但為什麼要說出這麼冷漠的話把氣氛弄得更僵？
「那麼，告辭了。」楊大為說話的語氣變得生硬，他被對方冷漠的語氣刺傷了。
而剛回來的貝若伊才一走近，就聽見楊大為說要告辭。本來她還以為他遇到了熟人，想過來打招呼咧。
但是，當她看到那兩個人時，則覺得異常困惑，一個是楊大為的姑姑沒錯，但另一個拄著枴杖的阿伯，不就是上次在醫院遇見的老先生嗎？怎麼兩人會一起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氣氛好怪。
「要回去了嗎？」知道一定有什麼事發生了，貝若伊抬頭看楊大為，覺得他的表情也好怪，活像被人揍了一拳似。
「對，走吧。」楊大為給了貝若伊一個好虛弱的笑容，然後拉住她的手，踏上回家的路，不再回頭。
從墓園回到家，楊大為一整個下午的時間都耗在修理腳踏車上。
看到他那麼郁卒，貝若伊也不敢問，她待在三樓房間打電腦，聽著樓下不時傳來鏘鏘鏘的修理聲。
下午五點半，夕陽西下，準備晚餐的時間到了，樓下也變安靜了，貝若伊關掉電腦下樓。
到了一樓客廳，貝若伊從窗戶偷偷瞧看看楊大為到底在幹什麼。
結果，她看見他坐在院子裡對著夕陽發呆，那種既失神又孤獨的樣子，讓她覺得於心不忍。
貝若伊先到廚房倒了杯500CC的白開水，然後往外走。
「渴了吧。」她把白開水遞給他，然後在他身邊坐下。
「謝謝。」楊大為扯開今天下午的第一個笑容。
「晚餐想吃什麼？」她開始閒扯淡。
「都可以。」
「好吧，那我晚上特地替你清蒸一道老鼠肉跟一道蟑螂湯好了，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貝若伊講得像真有那回事。
「老鼠肉？蟑螂湯？不是吧？！」楊大為嚇到，表情很驚駭。
睨他一眼，看到他真的相信的緊張樣子，貝若伊噗哧笑了出來。「那你還說吃什麼都可以。」
「我怎麼知道妳說得出這麼噁心的菜名。」楊大為莞爾，也忍不住跟著笑了，鬱悶的心情掃走了一半。連老鼠跟蟑螂都可以拿出來作菜，真瞎。
「心情好一點了沒？」看見他笑了，她也放心了點。
「原來妳在擔心我。」知道她擔心自己，楊大為剩下的那一半鬱悶心情也跟著被掃光。
「當然啊，你是我的房客，天天都要見面。而且壞心情是會傳染的，萬一你心情不好，我也會跟著心情不好，如果你是我，擔不擔心？」不想讓他太驕傲，貝若伊胡諸個理論唬他。
「嗯哼，說得很有道理。」楊大為順她的意點頭，但才沒那麼容易相信她的話，因為她的話根本一點道理都沒有。
「所以咧，如果心情不好的話不要悶在心裡，說出來會好一點，我雖然不是張老師，但偶爾當個垃圾桶也無所謂。」
「妳想聽嗎？」楊大為看著她。
「如果你想講，我就想聽。」她的表情誠懇。
聽了她的話，楊大為頓了一下，然後娓娓道出：「早上在墓園遇見的那兩個人，其實是我爸爸的父親跟妹妹。」
「那不就是你的爺爺跟姑姑？」
對於姑姑，貝若伊比較不感驚訝，但那天在醫院碰到的老先生原來是楊大為的爺爺，難怪當時他會說出「他像他爸爸」這種話。
「既然他們是你的親人，為什麼你的態度那麼冷淡？」想起早上那種冷颼颼的尷尬氣氛，實在不太像是遇見親人，說遇見仇人她還比較相信。
「因為，當年我爸不顧我爺爺的反對，毅然決然跟我母親結婚：之後，我爺爺在一氣之下登報跟我爸斷絕父子關係，將他趕出家門。」
「所以你就因為這樣生你爺爺的氣，不想認他？」
楊大為搖搖頭，繼續說：「在我十五歲那年，我爸病重必須立刻開刀，但我們沒有足夠的錢可以繳保證金，在走投無路時，我媽帶著我去找爺爺，求他借錢給我們，但我爺爺對我媽百般刁難，等拿到錢回醫院時，就算開刀也已經來不及了。」
「我爸的死，對我媽而言，是一項很重的打擊，所以，在我十八歲那年，她也走了。」這些沉痛的往事，就像一條繩子，一圈又一圈地繞在他身上，永遠綁住他。
「難怪你會對他們這麼冷淡。」知道了他的往事，貝若伊也跟著難過；她相信那種被親人遺棄的感覺一定很不好受。
「算了，沒關係，相逢就是有緣，既然你現在住在我家，以後有困難，我會罩你。」她很大力的拍了拍楊大為的肩膀，一副大姐頭模樣的保證，儘管以他現在的名氣跟地位，肯定不需要別人罩了，但她還是要說。
「謝謝。」肩膀雖然被她打得有點痛，但她的話像股暖流，流進了他心裡；這幾年，沒人給過他這種感覺。
「只是，我還是要告訴你，原諒會比怨恨更能讓人得到快樂。」貝若伊補了這句話給楊大為，並沒有把自己曾經在醫院見過他爺爺的事說出來。
「我瞭解。只是我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楊大為歎了口氣，已經存在那麼久的心結，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解開的。
醫好別人的病很容易，醫好自己的病卻很難。
「慢慢來吧，有些事急不得的。」說完，貝若伊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塵。「好吧，為了替你加油，我們今天晚上吃牛排！」她雙手叉腰，中氣十足的大聲喊。
貝媽媽說過，人肚子餓了要吃飯，吃飽了就不會餓，所以如果心情不好，只要一吃飽了，心情也會跟著變好。
「我幫妳。」知道她的用心，楊大為很感動，也跟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上已不見消沉。
「你不會幫倒忙吧？」貝若伊下巴微抬，故意挑釁。
「試試看妳就知道了。」楊大為挑高眉。
說完，兩人相視而笑，接著一起進屋，把今天的不愉快全拋到腦後。
星期天，下雨天。
浙瀝浙瀝落下的大雨，濕了整片土地。
伴隨著雨聲，正在一樓拖地的貝若伊聽見了電鈴聲。她急忙放下拖把，換上室外拖鞋，然後跑去開門。
門一開，看見來人，那一瞬，貝若伊臉上有難掩的訝異。
「妳好，我來找大為。」撐著傘的楊靜蘭一臉和氣。
「哦，他在他在，妳請進。」貝若伊側過身，帶客人進屋。「妳在這裡坐一下，我上樓叫他。」她話才說完，楊大為剛好下樓。
兩人打了照面，突然變得安靜，氣氛又有點尷尬。
「你們聊，我去泡茶。」為了化解尷尬氣氛，貝若伊先說話打破沉默，偷偷給了楊大為鼓勵的眼神，然後走進廚房。
收到她鼓勵的眼神，楊大為有了去面對的勇氣。「請坐。」他客氣地對自己的姑姑說。
「您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嗎？」當兩人同時坐下後，楊大為開口，他有預感，她今天來找他，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事。
「大為，我今天來，是有一件事想拜託你。」楊靜蘭的態度略顯激動，眼神露出期待。
「是什麼事？」楊大為不解，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幫上什麼忙。
「你爺爺他……有很嚴重的心臟病，這幾年他曾多次陷入昏迷，醫生說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了，但是他一直逃避治療，也不願意開刀，我希望你能出面幫忙說服他。」帶著懇求的語氣，事到如今，楊靜蘭不得不來求大為幫忙。
「心臟病？」
楊大為眉頭深鎖，臉色凝重。他想起昨天遇見的情形，那個人，看起來那麼硬朗，一點都不像是有病的人，怎麼會呢？
「他知道妳來找我嗎？」楊大為問她。
「不知道。」
楊靜蘭搖搖頭。她知道父親一定不會同意她來找大為，所以她是偷偷出門的，因為時間寶貴。
「那麼，您為什麼會覺得由我出面說服，他會答應呢？」他的眼神裡有著悲哀。流著同樣血液的親人變成了陌生人，好諷刺。
昨天遇見時，那個人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甚至連說話的語氣也是冷冰冰的，楊大為實在不覺得由他出面能得到什麼效果。
「大為，你相信我，爸爸很想念你，他只是無法低頭承認當年自己的過錯；但對於你爸媽的死，他比誰都還要自責。」楊靜蘭激動到聲音微微顫抖。難道，楊家人真的沒有團圓的一天？
「對不起，我幫不了妳的忙。」楊大為無情地給她答案。
她的話，他無法相信，他是學科學的，只相信眼睛所看到的。
聽見他的回答，楊靜蘭大受打擊，雖然這樣的結果早在她的預料之中，但她還是不放棄。
「大為，我知道你有你的難處，但是，我希望你可以再考慮一下。這裡有我的電話跟一名心臟科醫生的名片，如果你回心轉意，打電話給他，他會告訴你你爺爺的病情。」拿出紙跟筆，楊靜蘭留下電話號碼，然後再從名片夾裡抽出一張名片給他。
楊大為淡淡掃過手上的名片一眼，沒有什麼表情，接著，在雨聲中，他撐傘送她出門口。
當他收好傘走回屋子裡時，看見貝若伊，兩人四目相接，彷彿聽見彼此心裡的想法。
他知道她全聽見了，而她知道他正在強顏歡笑。
「對不起，你們聊得太快，我的茶來不及泡好。」看著楊大為的臉，貝若伊覺得他好像快哭了。
「沒關係，我先上樓了。」快步越過她，楊大為走上樓梯，他的心情很亂，需要一個人好好冷靜想想。
貝若伊緩緩轉頭望著他的背影，心裡有股難過，一直一直不間斷地冒了出來……
門診時間。
「你的心跳有些異常，我請門診護士帶你去健檢課做心電圖檢查，然後你再拿心電圖報告來看門診。」收起聽診器，楊大為看著電腦裡的病歷資料，邊打診斷結果邊說。
「謝謝醫生。」病人跟著其中一位門診護士走出診間。
「還有病人嗎？」楊大為問著另一位門診護士，因為他的病人太多，所以院長排給他兩位門診護士，以免忙不過來。
「剛剛那是最後一位了。」護士回答。
「那妳先去吃午飯吧，東西等妳回來再整理就可以。」因為他的門診時間常拖過十二點，常讓跟著他的門診護士餓肚子，他覺得不好意思。
「楊醫師，那你要不要一起去？」逮到機會，護士想邀他一起去，她可是等了好久才排到跟楊醫師的門診，當然要好好把握。
「我還不餓，想晚一點再吃。」楊大為委婉拒絕。老實說，他是真的不餓。
「那我順便幫你帶個便當回來好不好？」護士小姐繼續獻慇勤。
「謝謝妳。但我下午跟其他心臟科醫師以及營養師有meeting，可能待會就離開診間了。」楊大為溫文有禮地拒絕。常常遇到這種事，他已經練就一身拒絕別人好意的本領。
「哦，那好吧。」護士小姐好失望地離開診間，留下楊大為一個人。
等人全走光，楊大為將背放鬆靠在椅背上，閉起眼睛休息，然後再睜開，打開抽屜，拿出一張名片。
名片上的羅醫生，他也認識，是一位醫術極高的老醫師，多年前在美國的一場研討會上，他們曾經見過面。
這個電話，他到底該不該打？楊大為在心裡躊躇。
叩叩。
聽見敲門聲，楊大為急忙把名片收回抽屜裡。「請進。」
門打開，一隻提著兩個便當的手從門縫裡先鑽了進來。
「猜猜我是誰？」故意捏住鼻子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
聽見這滑稽的聲音，楊大為差點笑了出來。整間醫院也只有一個人敢跟他開這種玩笑了。
「貝若伊，進來吧。」他喊。
「ㄟ……真聰明，這麼快就猜出是我。」這次，貝若伊把頭也探了進來，看清楚沒別人，就大剌剌的走進診間。
「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剛剛去餐廳吃午飯，剛好遇到你的門診護士，她說你還沒吃，所以我就幫你買便當來，一起吃吧。」她把兩個便當跟筷子從袋子裡拿出來，擺放在桌上，一個他的，一個她自己的。
「開動吧。」她宣佈，然後大快朵頤起來。
「謝謝。」跟她在一起，總有好心情，連原本不餓的肚子，也餓了。
「幹嘛搞自閉不去吃飯？」她從門診護士那裡聽見她邀他一起吃飯碰軟釘子的事。
「在想事情。」楊大為簡單回答。
「再想下去，小心加快速度變成老人。」貝若伊取笑他。
「你應該跟院長多學習，院長他就是笑口常開，所以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六十幾歲的人。」
「可是，他禿頭耶。」楊大為面有難色的突然說出冷笑話。
貝若伊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厚，虧院長這麼挺你，你竟然敢說他的壞話，我吃飽後要去告狀。」
「對不起，我錯了。」知道她是在開玩笑，楊大為根本不怕。
「要我不去告狀可以，但是，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
「答應你姑姑提出的要求。」話聲方落，貝若伊看見楊大為臉上的笑容消失，換上一張凝重的表情，她知道自己又踩中了地雷。
「可不可以不要提這件事？」楊大為繼續吃飯，無意再進行這個話題。
「不提這件事可以，但另外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開玩笑的語氣不見了，貝若伊變得很嚴肅。
他沒出聲，就表示不反對，所以她便繼續說下去：「其實，我曾經在醫院見過你爺爺一次，那時他一個人在樓梯間差點昏倒，我剛好遇到他。」
「他來醫院做什麼？」忍不住關心起來，楊大為問出了口。
貝若伊揚眉。這傢伙其實不是真的鐵石心腸，還是會關心的嘛。「我本來以為他是來看門診，結果並不是。那天我們聊了一會，他跟我問起你的事，我想，他應該是專程來看你的。」這件事，她覺得有必要讓他知道。
「或許，他很關心你，但又怕你不能原諒他，所以，才故意對你冷漠。或許，他不願意接受治療，是因為想贖罪。」
「這些都只是妳的猜測而已。」楊大為反駁。
「沒錯，這些都只是我的猜測而已，但是，萬一我猜的全部都是真的呢？」貝若伊問他。
這次，楊大為啞口無言，心裡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貝若伊說得沒錯，萬一她猜的全部都是真的，那麼，他會不會後悔？
貝若伊從他眼神裡猜出了他此刻的想法。很好很好，快開竅了。「為了不讓自己後悔，你何不自己親自去問他？」她繼續加油。
「我辦不到。」楊大為搖搖頭。這十幾年來，他始終踏不出這麼一步，所以他一直待在美國，覺得沒有回來的必要。
「不去做，你怎麼知道自己辦不到？這個結，總有一天要解。而且，如果你現在對你爺爺見死不救，那不等於犯下跟你爺爺從前一樣的錯？再過一年、二年，或者更久，你確定你真的不會後悔嗎？」貝若伊語重心長地再補了這句，希望他能懂。
她的話，字字句句重擊在楊大為的心坎上，讓他無話可以辯駁。第一次，他認真地思考自己接下來該怎麼做。
第六章
事隔幾日，又是風和日麗的假日。
這一天，事情有了轉機。
楊靜蘭輕輕敲了書房的門，沒有聽見任何回應，她直接把門打開，走了進去，看到正低著頭認真看書的父親。
「爸，有人來看您。」她輕輕地說。
「誰來了？」楊龍升沒抬頭，只是隨口問問，仍專注地看著書。自從這幾年他把公司交給專業經理人管理後，已是無事一身輕。
「是大為，他來看您。」楊靜蘭的聲音裡有忍不住的開心輕顫。
話聲方落，楊龍升倏地抬頭，佈滿皺紋的臉上有著不敢置信。「大為？」
「是的，爸，是大為！」她知道此時此刻爸爸心裡一定跟她有著相同的激動。
楊靜蘭走回到門口，說了幾句話，沒多久，楊大為的身影出現；這三十幾年來，爺孫倆第一次心平氣和地面對面。
神似的輪廓，是逃不開的血緣關係，當下，楊大為心裡有了領悟。
知道他們會有很多話要說，楊靜蘭替他們把門關上，悄悄退到門外。
「你來做什麼？」壓住心裡即將衝破的激動，楊龍升說話語調仍然冷靜；他對這個孩子，又愛又怕啊。
「我希望你能到醫院接受治療。」開宗明義，楊大為說明來意，現在他的心裡已沒有了恨和怨。
「靜蘭這丫頭真多嘴。」楊龍升嘴裡咕噥念著自己的女兒，心裡卻一點都不怪她。
「她只是關心你。」楊大為說出事實。
「那你呢？你為什麼來？當年你爸爸那件事，你應該恨我的不是嗎？」想起自己當年造成的錯誤，楊龍升悔恨萬千。
「你的問題，我現在沒有答案給你。但是我今天來，是站在一個醫生的立場，希望你能接受治療。」說完全不怨是騙人的，但與其憎恨，他更希望他能活下去。
就像貝若伊說的，如果他對他見死不救，總有一天他會後悔莫及。畢竟，他們是親人，有著同樣的姓，有著血緣的牽絆。
「你願意原諒我嗎？」楊龍升的語氣無力，這麼多年了，終於問出這句話。
「如果你不好好活下去，我怎麼會有時間原諒你。」楊大為苦笑。時間可以沖淡一切，有個女孩這麼對他說過：原諒比怨恨更能讓人快樂。他願意相信。
聽見他的話，眼淚自楊龍升的眼眶裡流出，他懂他話裡的意思。
「下次到醫院時，別只是坐坐就走，來看看我吧。」
「是那個女孩告訴你的？」
「對。」
「替我謝謝她。」
「好。」
穿著T恤跟短褲，腳踩著一雙白色伯肯涼鞋，貝若伊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往家裡的方向走。趁著今天有空，她去了一趟超級市場。
最近天氣開始變熱，才走一小段路，她的額頭已經開始冒汗。哎唷，真討厭，早知道應該把修好的腳踏車拿出來騎。
突然，手上的重量一輕，她轉頭看，發現原來是楊大為。
「ㄟ……你怎麼在這裡？」看見他，她嚇了一跳。
「不然我應該在哪裡？」楊大為反問她，順手將她手上的幾包較重的袋子接過來。
「我怎麼知道。你不是一大早就出門了嗎？」貝若伊以為他今天這麼早出門，是因為今天他要值班。
「事情辦完了，所以就回家了。」
「去辦什麼事了？看你開心成這個樣子。」覷了他一眼，貝若伊發現楊大為滿臉的笑意，她又好奇了。厚，這陣子她一定是吃了太多羅婉菁的口水，變得跟她一樣八卦八卦的。
「想知道嗎？」他賣關子。
「嘖，不想知道的話我幹嘛問！」這傢伙問什麼廢話嘛，是不是跟她住久了，學她愛耍嘴皮子？
「我早上去了一趟爺爺家，勸他進醫院治療。」怕她生氣，所以楊大為毫不隱瞞地全說了。
「嗄？」貝若伊以為自己聽錯了。「我剛剛沒聽錯吧？」
「沒錯。」他點點頭。
「那你現在有什麼心得？心情如何？」她很好奇，迫不及待想跟他分享心情。
「現在的心情很輕鬆，好像之前心裡的一塊石頭不見了。而且如妳所說，原諒比怨恨更能讓人快樂。」給她一個頗具深意的笑容，楊大為覺得這一切其實都是她的功勞，如果不是她勸他，或許就沒有他現在的好心情。
「唷，楊大為，你真是好孩子。」聽完他的話後，貝若伊忍下住誇讀他，覺得他好棒，能勇敢面對心裡的障礙而去解決，不是好孩子是什麼。
「好孩子？這是讚美嗎？」被一個小自己七歲的女孩說是好孩子，他覺得好怪，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當然啦！」拍拍他的肩膀，貝若伊笑得很開心，決定要好好犒賞他。「今天中午作飯請你吃，上次已經吃過牛排了，乾脆待會兒我們開冷氣煮火鍋。」
「好。」吃什麼他都沒意見，能跟她一起吃飯，聽她東拉西扯，就是一種享受。
「好，那我們從這裡賽跑回家，跑輸的那個人要負責洗菜切肉。」貝若伊提議，臉上又有調皮表情，笑得很好。
「我數到三，一起跑，OK？」她比了個OK的手勢，等著他回應。
「OK。」沒想太多，楊大為點點頭。
「好嘍，我要數了喔。」貝若伊已經擺好助跑姿勢看著楊大為，準備隨時往前衝。
「三！」一喊，她立刻往前衝。
楊大為愣在原地，ㄟ……現在是怎麼回事？怎麼一開始就喊三？
「喂！楊大為，快跑啊！」已經領先五十公尺的貝若伊在前面招手呼喊，蹦蹦跳跳的像個孩子。
她笑得彎腰，天啊！這傢伙怎麼老實成那樣！
知道自己被騙，隨即，楊大為邁開腳步追上前去。被她的笑意感染，他的唇角不自覺揚起一個好大的弧度。
算了算了，只要能看見她笑，他被耍也甘心。
時間經過一個月，炎熱的夏日正式進駐台灣，國小孩童的腸病毒又開始流行，醫院的兒童門診天天忙翻天。
楊大為在醫院的工作也正式進入軌道，預約門診的人數仍是全院之冠，但最近他的心思有點轉移，因為他敏感地發覺到貝若伊的怪異行為。
開始發現她怪怪的，是從電話開始。
這陣子，貝若伊的電話特別多，他接過一、二次，是個男的，而且聽聲音，應該是個年輕的男人。
年輕，唉……他怎麼突然覺得自己三十五歲的年紀有點太old。
楊大為會這麼感歎不是沒有原因，因為他想起上次跟貝若伊看到一則女明星為小自己六歲的企業家第二代產下一女的花邊新聞時，聊到台灣地區的男女平均壽命——
「現在台灣很流行女大男小嗎？」剛回來台灣沒多久的楊大為，很好奇地開了個頭。
「好像自從王菲跟謝霆鋒之後，的確有這樣的流行趨勢。」拿著遙控器轉到別台的貝若伊聳聳肩說。
「而且，根據國民營養調查的數據顯示，女人的平均壽命多男人七年，所以說，如果女人不想太早守寡，應該找年紀比自己小的男人結婚。」她再以營養師的立場補充，女人跟自己小的男人交往，其實沒什麼不妥，尤其從可否「共度一生」的觀點來看。
「照妳這麼說，我的另一半的年齡最好應該介於四十二歲到三十五歲之間？」他附和她的話，繼續發問。
「沒錯。」貝若伊點點頭，她贊成。
「那很不妙。喜歡我的女人，年紀好像都比我小。我是不是在選擇配偶時，應該淘汰年紀小太多的女性？」楊大為用輕鬆的語氣說，事實上，他對另一半的年齡並沒有限制，只要兩人心靈相通，他根本不介意對方是老還是年輕。
但是，貝若伊接下來說的話，卻讓他像被雷打到。
「沒錯。像我們兩個差七歲，萬一我們結婚，我可能要守十四年的寡，所以說，從年紀相不相配的觀點來看，我們並不適合。」
講這句話時，貝若伊並沒有想太多，只是就事論事，因為她知道，感情的事說來就來，哪能用年齡來做唯一考量，所以事後便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只是，她沒放在心上，不見得別人也沒放在心上：她說的這句話，讓楊大為的心情莫名地郁卒了好久。
唉……一想起這事，他又歎氣了。
才剛走進客廳，貝若伊就聽見楊大為的歎氣聲。
「這期的期刊很難看嗎？」她好奇地瞄了一眼他手上的醫學期刊，然後悠哉地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坐下。
好難得，竟然聽見名醫在歎氣。
「對。」看見她那麼悠哉，楊大為突然沒好氣地說。
揚揚眉，貝若伊察覺到他的陰陽怪氣。他怎麼了？怎麼好像心情很不好？
當她還想再說什麼時，電話鈴聲響起，嚇了貝若伊一跳！最近聽見電話聲，她總是很緊張。
兩人同時伸手要去拿聽筒，但因為楊大為離電話的距離較近，所以先拿到。
「喂？」喂一聲之後，楊大為就沒有再說話，將視線投向貝若伊，然後把聽筒拿給她。「找妳的。」
「喔，謝謝。」貝若伊伸出手去拿聽筒，在接過的那瞬間，她感覺到楊大為握著聽筒的力道有點重。
「喂？」這時候，她看了臉很臭的楊大為一眼，眼神裡有著不可對人說的防備，然後對著聽筒那方的人說：「你等一下。」
「不打擾你看期刊，我出去外面講電話。」說完，貝若伊拿了無線聽筒，走出客廳，到院子裡繼續講神秘電話。
貝若伊前腳才踏出去，在屋裡的楊大為心思已經不在醫學期刊上，他的注意力全飄到在院子裡講電話的人身上。
他認出聲音，又是那個男人打來的。
他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每次他打電話來時，貝若伊的反應總是這麼神神秘秘？到底對方是她情人還是朋友？
楊大為曾經想問她，但他害怕答案如他的猜測一樣，這種心情，比他第一次進手術房還要緊張。
太多問不出口的疑問憋在心裡，楊大為的臉色，跟外面的天色一樣，愈來愈黑了。
呆——
楊大為待在爺爺的病房裡，然後看著病歷在發呆，發呆到門診時間快到了還沒清醒。
削著水果的楊靜蘭跟坐在病床上的父親交換了下眼神，兩人眼中皆流露出不解。
「他早上一來就這樣了嗎？」楊靜蘭把削好的水果遞給父親，輕聲問出疑問。
「對。」楊龍升臉上有著明顯的擔心，第一次看到這孩子這樣子。
「這孩子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最近好像常常這個樣子，妳找個時間跟他聊聊，看我們能不能幫上忙。」以為大為遇上了什麼困難，楊龍升擔心的交代女兒。
楊靜蘭點點頭。
「大為？」知道他待會兒有門診，覺得可能是發生了什麼大事，既然要談，就不要拖，所以她出聲喚他。
「大為？」一聲沒回，她又喚了第二聲。
終於，有了回應。「姑姑，妳叫我？」楊大為醒了過來。
「你有沒有空？我想跟你聊聊。」
「喔，好，我現在有空。」他看了一下手錶上的時間，離門診時間還有十五分鐘。
「爸，你先休息一會兒，我跟大為出去外面聊一下。」楊靜蘭交代完，跟大為兩人離開病房，到醫院走廊的安靜角落。
這個角落的右邊剛好是一整片窗戶，可以看見醫院的中庭。
「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困難？」楊靜蘭開門見山地問。
「怎麼會這麼問？」楊大為苦笑。
「因為你最近常常在發呆，爺爺很擔心你。」
「我沒事，只是有些事想不通而已。」他微笑著否認，視線望向窗外，剛好落在正在醫院中庭替糖尿病病人做衛教的貝若伊身上。
怎麼這麼巧，在他想到她的時候，她就在那裡。
彷彿是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貝若伊驀地抬起頭，看見他，兩人的視線相交，她俏皮地朝他吹了個飛吻，再揚起一抹動人微笑揮揮手，然後繼續專心工作。
那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卻讓楊大為的心情從谷底升上雲端。
觀察到他的不專心，楊靜蘭隨著他的視線也往窗外看去，發現了牽動這孩子思緒的秘密。
呵，她早該猜到的不是嗎？
「你想不通的事，是因為貝小姐嗎？」知道這孩子的心事是什麼，她很高興，畢竟大為是楊家唯一的香火，他若能早點結婚，大家樂見其成。
楊大為沒回答，卻笑了，默認。
「你們很相配。」當初第一眼看到貝若伊，楊靜蘭就喜歡上這個女孩了。
「她不知道我喜歡她。」楊大為的語氣裡有點無奈，不覺又想起那些讓他心情很糟的電話，但也因為那些電話，他才意識到自己對貝若伊有那麼的在乎。
「既然她不知道，你就告訴她啊，傻孩子。」楊靜蘭覺得真該有人教教這孩子怎麼主動追女孩子。
「告訴她？」
楊大為的表情透露出疑惑。一直以來，屬於超級金龜婿等級的他，全都是女生主動來追求，而他的心思則是全在病人跟工作上，從沒想到追求號追件事。
「對呀，你不主動追人家，難道要人家女孩子主動來追你這個大醫生嗎？」楊靜蘭點醒他。
唉……這孩子在醫術上雖然出色，但說到感情，實在比不上自己的爸爸。當初大哥可是為了大嫂而離家，捍衛愛情的勇氣實在令人欽佩。
「或許，她已經有男朋友了。」楊大為說出自己心裡的疑慮，這件事到現在他仍在逃避答案。
「傻瓜！你也只說或許而已，你要去問清楚啊。就算貝小姐真的有男朋友，如果她男朋友對她不好，你還是有機會的。要是你什麼事都不去做就直接放棄，那不是太可惜了嗎？」
姑姑的這席話，讓楊大為恍然大悟。是啊，或許，事情不是他想的那個樣子，至少他要去問清楚；更何況，相處了一段時間，他可以感覺到貝若伊對自己其實也是有好感的。
「姑姑，謝謝妳。」楊大為覺得自己被打了一支強心針。
「孩子，不用客氣，好好加油吧。」
結束今天所有的工作，臨下班前，楊大為手上拿了兩張電影票，興匆匆地往營養部前進，連在路上遇見正在談話的院長跟營養部主任，也只是點頭打個招呼，沒停下腳步跟他們啦咧幾句。
「楊醫師這麼急是要去哪裡啊？」
人老心不老的院長好奇地望著楊大為走去的方向。要不是待會還有事要忙，他真想跟去看看。
「可能有病人吧。」營養部主任也好奇，但她的回答很理性。
接著，兩位長輩的話題回到工作上。
楊大為繼續往前進，營養部在五樓，所以他等在電梯門口，看著閃爍著的數字，一樓一樓的倒數，等待電梯門開。
等著等著，突然，他聞到一陣花香，往右一看——喝！好大的一束玫瑰花，不知道是送給哪一層的病人的？
送花小弟的手上有張單子，上面寫了收花人的名字，楊大為心裡雖好奇，卻沒有多餘心思去看，現在他滿心想著的都是待會兒該怎麼開口邀貝若伊吃晚餐看電影。
電梯來了，楊大為跟送花小弟一前一後進電梯。他先按了五樓，而送花小弟則沒動靜。
原來，這束玫瑰花是要送到五樓的，楊大為在心裡想。
五樓到了，送花小弟先出電梯，拿著單子開始找人。楊大為跟在他身後，心裡隱隱浮現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在營養部的門口，兩人同時停下腳步。楊大為看了送花小弟一眼，才想張口叫人，卻已經來不及了。
「請問，貝若伊小姐在嗎？」
送花小弟搶先一步叫出入名，剎那問，那束火紅的玫瑰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起一陣騷動。
楊大為退了一步到門後，因為玫瑰花太引人注目，所以沒人看到他。
「我是。」貝若伊有些尷尬地從位子上站了起來，走向送花小弟。
「這是一位張先生送給妳的花跟卡片，請妳簽收。」送花小弟笑容可掬地把單子遞給她。
「喔，謝謝。」簽完名，貝若伊把玫瑰花束收下，然後翻開卡片，看了裡面的內容，臉上的笑容實在有點僵。
厚，這個學長，連約她吃個飯都要搞這麼花梢，真是的！
「貝若伊，妳男朋友好浪漫。」
「對啊，他是不是要跟妳求婚啊？」
「如果我男朋友送這麼漂亮的玫瑰花跟我求婚，我一定答應他。」
玫瑰花引來的浪漫話題此起彼落，讓貝若伊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只能呵呵笑當回應，搪塞一切問題。
天啊！這麼一大東玫瑰花，她要怎麼帶回家呀？支著下巴，貝若伊盯著它發呆，想著該怎麼辦。
而門外，楊大為則臉色蒼白地貼著牆壁站著，全身僵硬如石頭，手中的兩張電影片也快被他掐爛。
剛才那一幕，以及其他人說的話，全都入了他的眼、他的耳，影響他大腦的運作及思考。
現在，他已失去走進營養部對貝若伊說出他本來想說的話的勇氣。
「楊醫師，你怎麼會在這裡？有事嗎？」剛從病房回來的羅婉菁，看見被自己奉為偶像的楊大為時，臉上有掩不住的興奮，眼珠形狀從圓形變心形。
「呃，沒事，我來找你們主任商量點事而已。」楊大為搖搖頭，慘了，受到的打擊太大，連說話語氣都顯得虛弱。
「主任不在嗎？」少根筋的羅婉菁沒發覺他的失魂落魄，探頭進辦公室瞧一瞧，ㄟ……主任果然不在。
「你要不要進去辦公室等一下？她可能待會就回來了。」怕帥哥找不到人就這麼走了，她於是提出建議。
「不用了，我改天再來找她。」楊大為苦笑，他現在只想自己一個人好好靜一靜。
「喔，那好吧。」羅婉菁好失望，依依不捨的看著偶像。
楊大為準備離開，才走了幾步，彷彿想到什麼事，又回頭。
「妳喜歡看電影嗎？」他問羅婉菁。
咦！他這麼問，難道……難道是要約她一起去看電影？！「喜歡！喜歡！我非常喜歡！」羅婉菁好興奮，大聲回答。
「那我這邊有兩張電影票，送給妳。」楊大為把快掐爛的電影票交到她手中，立刻走人。
「啊？」羅婉菁看著他走遠的背影，傻眼！怎麼結局跟她設想的都不一樣啦！
嗚……她真想哭。
第七章
「羅婉菁，妳呆呆的站在這裡幹嘛？」不知道過了多久，貝若伊的聲音蹦了出來，把好友飄走的魂拉回來。
「唉……沒啦，只是剛剛遇到楊醫師。」羅婉菁有氣無力的說。
「楊大為？在哪裡？」貝若伊朝走道兩邊左右張望，沒看到人。
「他走了啊。他說他來找主任，但是主任剛好不在。」羅婉菁覺得好沒勁，都怪主任啦，什麼時候不在，偏偏這時候不在。
「找主任？可是我剛一直待在辦公室裡，也沒看見他進來說要來找主任。」貝若伊覺得有點奇怪。照道理說，那傢伙來營養部，就算沒找到主任，也應該會來跟她打個招呼啊。
「ㄚ栽，可能妳沒注意吧。對了，妳想不想看電影，剛剛楊醫師臨走前還送我兩張電影票。」羅婉菁把那兩張快爛掉的電影票現出來，偶像送自己兩張票，不用可惜。
「好端端的，他幹嘛送妳電影票？」莫名地，貝若伊覺得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哼，楊大為好偏心。
「不知道。可能他沒約到想約的人吧。」羅婉菁胡亂猜，隨後，像想到什麼一樣，臉色大變，一臉驚恐地看著貝若伊說：「欸！難道楊醫師本來是想約主任去看電影，但是主任剛好不在，所以他才失望的把票送給我？！難怪剛剛楊醫師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她驀然驚醒，想到最近流行的女大男小配。
「厚！妳神經喔，主任都五十幾歲了，楊大為都可以當她兒子了。」翻翻白眼，貝若伊覺得她想像力實在豐富。
「呵，也對。」羅婉菁也覺得自己的想法好滑稽。「算了算了，別想了，那妳到底晚上要不要跟我去看電影啦？」
「不行，我晚上有約會。」貝若伊拒絕，想起卡片裡的邀約。
「跟誰啊？男人還是女人？」
「男的。」
「張仕嘉？」跟貝若伊做了這麼久的好朋友，知道她從不輕易跟男人單獨約會，唯一的約會對象，當然就只有男朋友了。
「答對了。」真會猜耶，一猜就中。
「他又下來南部看妳，真浪漫。」
「唉……」貝若伊歎口氣。浪漫才有鬼咧，說是麻頂還差不多。
「歎什麼氣？」
「哎唷，妳不會懂的啦。」
「拜託！張仕嘉出身醫生世家，爸爸是醫院院長，媽媽則是醫學院教授，現在他自己也在台北執業開牙醫診所，長得又帥又有錢，我真的不懂妳幹嘛還歎氣，歎心酸的嗎！」羅婉菁口氣酸溜溜，真想巴好友的頭。早在學校時，張仕嘉就是醫學院所有女生票選出來的白馬王子No1。
而那位白馬王子卻誰都不愛，就只愛營養系的貝若伊，沒多久，兩人就成一對，唉……回想起來，她的手又好想從貝若伊的頭上巴下去，這傢伙的帥哥緣真是好到不行。
貝若伊沒再回嘴，她是有苦難言啊，再說下去，只是傷感情又徒費唇舌，從當年第一次答應幫學長的忙開始，她就背了個大黑鍋在身上了。
下班後，貝若伊先趕回家換衣服。離開家準備赴約前，她沒忘記留了張紙條給楊大為。
替楊大為張羅晚餐久了，她開始擔心他沒飯吃。他有沒有吃飯這件事，好像突然變成是她的責任。這種掛念一個人的感覺很微妙，像種甜蜜的負擔，掛在心上拋不掉。
「在想什麼？」整個晚上，張仕嘉發現自己好久不見的小學妹一直心不在焉。
「哦，沒什麼。」突然回神的貝若伊趕緊搖頭否認，今天晚上她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心裡一直想著楊大為。
很認真地打量了她一會兒，張仕嘉像發現新大陸，神秘兮兮地突然說：「妳變了。」
被學長這麼一說，貝若伊有種被人發現秘密的感覺。「有嗎？我還是一樣啊，甚至連頭髮都沒長。」甩甩一頭及肩髮絲，她否認。
「不是外表上的變，而是內心的變。這次我看到妳，發現妳容光煥發、眼神明亮，而且愈來愈漂亮了。」張仕嘉直言不諱，兩人認識那麼多年了，知道彼此之問的很多小秘密，沒什麼不能說的。
「哼，學長，你少胡說，別以為你幾句馬屁話，我就會答應再幫你。」貝若伊吐他槽。
「希望說服妳幫我是真的，但是我剛剛的讚美也是真的，絕對不是拍妳馬屁。說，最近是不是在談戀愛？」他逼供，很想知道小學妹的戀愛對象是何方人物。
「哪有啦！」貝若伊臉色微紅，頭低低的假裝忙著切牛排。
「還說沒有。我猜，一定是妳家那個常常幫妳接電話的男人，對不對？」張仕嘉不死心，繼續逼供，他一激動，伸出右手食指指著貝若伊的頭。
但或許是因為心情放鬆的關係，一不小心，右手的大拇指跟中指相連接，彎成了娘娘腔的蓮花指。
如果有認識張仕嘉的人看到這一幕，一定會覺得怪異，覺得一個大男人怎會比出這麼娘的動作。
但是，貝若伊不會。
因為她早在好久好久以前就知道學長的性向了。沒錯，這個出身醫生世家、長得帥又斯文的黃金單身漢，是如假包換的gay，而且性向偏女。貝若伊表面上叫他學長，其實當他是學姐。
「厚，學長，你很八卦耶，楊大為這個名字你聽過吧？那個幫我接電話的人就是他，他現在是我們醫院心臟科的王牌。」她死不承認。
「楊大為？那個很有名的心臟科權威？原來他回台灣是到你們醫院工作。」早在之前張仕嘉就聽過楊大為回國的消息，只是因為自己是專攻牙科，所以沒去深究。
「對啊，他現在也是我的房客。」貝若伊的語氣有點跩。老實說，楊大為的名氣的確很大，實際相處過後，發現他那個人對人對事都很謙和，不像大牌醫師，而且平日生活低調到不行。
「嘖嘖嘖，小伊，沒想到連名醫都拜倒在妳的裙下，真是了不起。我曾經在雜誌上看過楊大為的照片，他長得很帥很迷人，下次介紹給我認識。」對於帥的名醫，張仕嘉也很有興趣，話題就這麼莫名其妙變成繞著楊大為在打轉。
「學長，你在打什麼主意啊！等Tony忙完彩妝秀回國，我要跟他打小報告，說你也迷上楊大為，還想認識人家。」皺皺鼻，貝若伊壞心地威脅他。
「喂喂喂，妳別跟Tony說，他會罵我的。」張仕嘉不開心的嘟起嘴，像極了女孩子在撒嬌的樣子。
「學長，雖然這裡不是台北，沒有很多人認識你，但餐廳好歹也算是公共場所，你不要太誇張啦。」擔心引起別桌客人的注意，貝若伊趕緊提醒他。
畢竟，學長是gay的這件事，除了她、Tony、學長本人，沒有第四個人知道。
「也對，不好意思。」眼神左右探探，張仕嘉收斂自己不小心流露出來的女生姿態，回復成本來的樣子。
「對了，這次要妳幫我的事，妳考慮得怎麼樣了？」回歸正題，張仕嘉眼神透露出期盼。
或許是年近三十的關係，沒想到家裡突然提出要跟他傳聞中的女朋友吃頓飯，所以張仕嘉不得已又來尋求學妹的幫忙。
他在電話裡好說歹說了好久，小伊都不肯正面回復，所以他才親自南下找她。古人說見面三分情，不是沒有道理的。
「學長，你有沒有考慮把自己跟Tony的事告訴你爸媽？」老實說，貝若伊覺得自己每次都答應學長當他的假女友也不是辦法，算一算，從大學到現在都快十年了，是該面對現實了。
「妳知道我爸媽的個性，他們不會接受自己的兒子是個gay。」張仕嘉苦笑，生長在一個人人都優秀的家庭，實在有不足對外人道的壓力與責任。
「但是，這樣對Tony真的很不公平。」貝若伊替Tony抱不平，見不了光的愛情實在很可憐。
「我知道對Tony很不公平，但如果要打擊我的父母，我寧願選擇繼續欺騙。」這次他來拜託小伊當他的假女友，也是瞞著Tony。如果他知道了，一定會大發雷霆。
「那要騙到什麼時候？」
雖然每次幫學長當他的擋箭牌，貝若伊都覺得壓力好大，因為她不喜歡說謊，但是不幫，她又不忍心。雖然性別不同，但是關於愛情本身，並無對或錯。
「讓天決定吧。至少，這一關我希望妳能幫我。拜託妳，小伊，妳只要下個星期抽一天出來跟我父母吃飯。」
從明天開始，高雄某知名醫學大學剛好在辦醫學研討會，他父母都會南下，並計畫等研討會結束，跟他傳聞中的女朋友吃頓飯。
看到學長這麼苦苦哀求，實在不忍心讓每個人眼中的白馬王子陷入困境，心裡掙扎沒多久，貝若伊還是舉白旗投降。
「好吧，你決定好時間再通知我。」
「小伊，謝謝妳！」張仕嘉好感激。
「不用謝啦，不幫你，我也會心裡不安。」貝若伊笑瞇瞇，在決定幫他後，心裡也沒那麼煩了。
「那妳的同居人那邊，妳要不要先交代一下？」張仕嘉想起名醫，總覺得他跟小伊之間一定有什麼火花產生。
「不用啦，他只是我的房客，說什麼同居人。」她否認，但心有點虛，這件事瞞著楊大為，應該不會怎麼樣吧？反正只是吃一頓飯而已。
「妳確定？」看出她遲疑的眼神，張仕嘉不是很相信。
被學長語氣中的懷疑語氣打擊到，貝若伊挺起胸，既肯定又堅定的說：「呿，我當然確定。」
她確定，真的嗎？
整個晚上，楊大為站在陽台上吹風，想著紙條上的內容跟那束好囂張的玫瑰花；挨著餓，癡癡等著夜歸的女王回家。
他的心情好亂，時間才過一秒，他就覺得好像過了一分鐘；等了幾個小時的時間，活像過了一個月那麼久。
或許是因為等得太久，楊大為的頭好痛，身體好熱，連口都好渴，但他捨不得離開，怕錯失了見到情敵廬山真面目的好時機。
在面對愛情的時候，男人的心胸並不比女人寬闊多少。
終於，有輛房車在門口停下，貝若伊先下車，而坐在駕駛座的男人也跟著下車，兩人說完話後就擁抱道別。
之後，男人開車離開，貝若伊等對方走後，才拿鑰匙開門進屋。
這一幕全落進楊大為眼裡。那個男人長什麼樣子，他只隱約看了個大概，但是他們的那個擁抱，卻讓他印象深刻，心情變得好沮喪。
一樓客廳的燈光亮了又暗，楊大為知道貝若伊這時候應該是要回三樓休息了，心裡有個聲音叫他動作快點，去跟她說些什麼都可以，但他才走到自己房門口，連門把都還沒握到，腳卻像綁了幾千斤重的石塊，再也移動不了。
房門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沒多久，腳步聲沒了，敲門聲卻響起。
楊大為愣住，以為自己聽錯。當敲門聲又響起，他才恢復清醒，迅速地開了門。
門一打開，掛念了一整晚的人，就站在他房門口，對著他微笑。
「還沒睡啊？」原本打算直接回房間，但看到楊大為房間的燈還亮著，就情不自禁地敲了他的房門。
「嗯。」楊大為虛弱的笑了笑，儘管很開心，但他的頭好像愈來愈痛？o
「你怎麼了？為什麼看起來臉色那麼蒼白？」貝若伊眉頭皺緊，覺得楊大為看起來似乎不大對勁。
「只是有點頭痛而已，不礙事。」
「頭痛？」貝若伊伸出手去摸他的額頭，馬上被他燙人的體溫嚇了一跳。「楊大為，你在發燒耶！」她緊張得聲音揚高。
「發燒？難怪我一直覺得身體很熱。」楊大為笑了，因為看到貝若伊為自己緊張。
「喂喂喂！你是不是燒過頭了啊，還笑得出來，阿呆。」貝若伊翻翻白眼，覺得這個人好白目，忍不住罵他。
「萬一我沒來敲門，那你是不是根本不會發現自己在發燒！還說是名醫咧，一點都不會照顧自己。」貝若伊繼續碎碎念，但全是出自於關心。
「還站在這裡幹什麼啦，你快去床上躺好，我下去樓下幫你拿冰枕跟退燒藥。」凶巴巴瞪了楊大為一眼，她覺得自己好像他媽。
「是。」楊大為不敢再白目，乖乖上床躺好。
貝若伊匆匆下樓拿了冰枕跟退燒藥，再匆匆上樓。
她把冰枕用毛巾包好放在楊大為的枕頭上，然後打算餵他吃藥時，考慮到吃藥前肚子裡要有點食物墊底，她順口一問：「你晚餐吃什麼？」
楊大為沒說話，只是搖搖頭，他知道自己又要被罵了。
「搖頭是什麼意思？是忘記吃什麼還是沒吃？」貝若伊叉起腰，覺得生病的他看起來好可憐，但又忍不住生氣。
「沒吃。因為沒人煮給我吃。」楊大為的語氣有些埋怨，像被人存心虐待。
「拜託！我明明有留紙條給你，跟你說我晚上有約會，叫你自己解決。」哎呀呀！有人好壞心的在亂栽贓，她眼睛快噴火了。
「別人煮的我吃不慣。」楊大為突然好溫柔的說，他的溫柔像水，瞬間澆熄了貝若伊即將噴出的火。
貝若伊的臉紅了，每次她一聽到他用溫柔的語氣拐彎抹角在誇自己，就會情不自禁地害羞起來。
唉……她到底是不是吃錯藥了！
「好啦，你想吃什麼，我幫你煮。」算了，她投降，承認自己拿楊大為的溫柔沒轍。
「皮蛋瘦肉粥。」他懷念她第一次為他煮的粥品的滋味。
「嗯，你睡一下，等粥煮好了我再叫醒你。」替他蓋好被子，關燈，貝若伊走下樓張羅他的晚餐。
十五分鐘後，貝若伊捧著粥上樓。
開了燈想喚醒楊大為，結果發現他根本沒睡著。
「睡不著嗎？是不是頭很痛？」摸摸他額頭，如果溫度還是太高，貝若伊考慮帶他去掛醫院的急診。
「不是，我在想事情。」楊大為從床上坐起身。
「拜託！生病還在想事情，你想的事情有這麼困擾你嗎？」直覺以為他想的事情是公事，貝若伊很不以為然。
「現在是下班時間，別把工作上的煩擾帶回家，否則，萬一你累出病了，怎麼對得起你的爺爺跟姑姑。」貝若伊忍不住又訓他，雖然自己偶爾也會把工作帶回家做，可是從沒因此而累出病來，所以這一點她比他厲害，絕對有資格端出架子教訓他。
哈哈，而且，可以教訓高自己一級資歷的名醫楊大為，貝若伊頓時覺得自己也變得很了不起。
「是，我錯了，貝營養師。」楊大為苦笑，沒有反駁。
「知道錯就好，快把粥吃一吃，然後吃藥了。」貝若伊把粥遞給他。
盯著揚大為一口又一口的把粥送進嘴裡，貝若伊滿意地笑了笑，接著，她突然想起下午在醫院時，婉菁說他有到營養部找主任的事。
「你困擾的公事，是跟我們營養部有關嗎？」反正他吃粥，她沒事做，乾脆就來聊聊。
「怎麼這麼問？」楊大為一時沒反應過來。
「因為下午婉菁說她在營養部門口遇見你，她說你來找過主任，但是我下午都在辦公室，怎麼沒見到你來？」貝若伊一臉疑惑。
聽完她的話，楊大為倏地面紅耳赤，一臉尷尬的樣子，原來拿著來舀粥的瓷湯匙一不小心手一鬆，湯匙掉進湯碗裡，發出輕脆響聲。
沒漏掉他這個奇怪的反應，貝若伊覺得他好可疑。「你幹嘛？」清亮的眼睛覷著他。「一臉心虛的樣子。」
「沒事。」楊大為拿起湯匙，繼續吃粥。
「真的？」看他那麼緊張，沒事才有鬼。「既然你下午有到營養部，為什麼我沒看到你的人？」
「因為妳的注意力全在那束玫瑰花上。」楊大為實話實說，語氣裡有股落寞，憋了整晚，他還是說了。
「嗄？」貝若伊嚇了一跳，她沒想到他是那個時候來。「你有看到哦？」心臟加速怦怦跳，莫名地，她非常不希望他知道玫瑰花的事。
「嗯。」楊大為口氣有點悶。「花……是誰送的？」不敢直視她的眼，他知道自己沒有立場問，但不問，他今晚就甭睡了。
「呃……是朋友送的。」她說話支支吾吾，因為自己跟學長之間的事實在太複雜了，說多了怕不小心把學長的秘密洩露出去，說少了，又怕楊大為誤會。
誤會？她幹嘛怕他誤會？貝若伊思付著心底飄出的問號。
「是男朋友？」不給她時間想，屏住呼息，楊大為硬是問了出口。
「呃，ㄟ，喔，那個……對。」硬著頭皮，貝若伊乾脆認了，等事情解決後再解釋好了，嗚……臭學長，都是他害的啦。
「喔，那恭喜妳。」楊大為心裡在滴血，但臉上硬是擠出難看的笑容。
「謝謝。」雖然不知道有男朋友這件事有什麼特別值得恭喜的，但她還是跟他道謝。
跟著，原本愉快的氣氛瞬間消逝無蹤，之後接下來的時間裡，兩人都變得沉默，沉浸在各自的心事之中。
清晨，楊大為自睡夢中醒了過來。
感覺到枕頭下傳來的微微冰涼，他想起自己生病了，伸手摸摸額頭，體溫已回復正常，燒也已經退了，難怪頭疼好多了。
驀地，楊大為聽見微弱的呼息聲傳來，他頭一偏，看見了側睡在床邊的貝若伊。
原來，餵他吃完藥等他睡著後，她一直沒離開。一股感動浮現楊大為心上。
這十幾年來已經過慣獨立生活的他，重溫被人照顧及擔心的安心感覺，彷彿回到年少時光，多麼希望時間就停在這一刻，別再繼續往前。
楊大為呆呆的望著那張熟睡的美麗臉龐，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怕把她吵醒，也把自己的美夢打碎。
等她醒了，他又得回到她已經有男朋友的現實世界裡。他從來沒羨慕過人，第一次，他羨慕起可以擁有她的那個幸運傢伙。
一想起來，他的心又痛了。祝福吧，只要貝若伊幸福開心，他也會覺得車福跟開心的，楊大為在心裡這麼對自己說。
突然，貝若伊的身體像貓般地縮了縮，似乎感覺到冷。
楊大為察覺到了，他緩緩起身，把自己身上的毯子，輕輕地、輕輕地蓋在她身上。
當全身被溫暖籠罩，貝若伊翹長的眼睫毛輕輕地顫了顫，嘴裡發出舒服的呢喃聲，睡得更香甜了。
直到光亮透過薄薄的窗紗，楊大為才戀戀不捨地將自己的目光自她身上移開，他悄悄地下床，放輕自己的腳步聲，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在關上門之際，他克制下住心底的慾望，再次回頭深情地看了熟睡的人兒一眼，收回黯然的視線，然後走下樓。
第八章
不對勁。
一切都很不對勁。
貝若伊緊皺著眉頭，一臉郁卒。她手上拿著病歷，心思卻已經飄到好遠好遠的地方。
那天早上她醒過來後，已經不見楊大為的蹤影，他只留了一張簡單的字條給她，說要跟院長去高雄參加一場醫學研討會，一個星期後才會回來。
這個臭楊大為超級「大尾」，要離開這麼久，竟然沒事先當面跟她說，而且離開了快一個星期，竟連半通電話也沒打過，虧她當他是好朋友，還那麼辛苦照顧他一晚。
厚，愈想愈生氣！哼，等他回來，他就慘了，她如果不擺臉色給他看，她就不叫貝若伊。
「若伊，大為是不是哪裡惹妳生氣啊？」聽到她嘴裡一直在罵大為，楊靜蘭好擔心，這兩個孩子之間發生什麼問題了嗎？
「啊？什麼？」
貝若伊醒了過來，羞得差點咬斷自己舌頭。天啊，她氣到昏頭了，竟在楊大為的爺爺跟姑姑面前，不知不覺把心裡罵楊大為的話說了出來。
「對啊，如果大為欺負妳，妳跟我們說沒關係，我們替妳罵他。」連楊爺爺都在一旁幫腔。
雖然兩個孩子還不是男女朋友，但薑是老的辣，他看得出他們都對彼此有情意。
楊龍升跟女兒表面上不干涉孩子們的感情發展，但私底下卻樂見其成。只是，兩個孩子的感情發展，愈來愈像霧裡看花，他們愈看愈「眼花」。
「沒啦，他沒欺負我，你們不要想太多。」
貝若伊笑得好尷尬，因為她是跟楊大為合作的營養師，所以楊家爺爺三餐的膳食菜單理所當然由她調配。跟這家人相處久了，她跟楊爺爺及楊姑姑逐漸培養出的感情，並不輸給楊大為。
「若伊，妳知道的，大為那個人比較不浪漫，但他的人很誠懇又負責任，妳凡事多體諒他一些，乖。」趁這個機會，楊靜蘭拉著貝若伊的手，多替自己的侄子說些好話。
「喔。」貝若伊臉紅了，傻傻應允，眼睛眨了眨，心裡冒出問號。她又不是楊大為的女朋友，楊姑姑為什麼會對她說這些話啊？
但，更奇怪的是，為什麼她聽到這些話，有種輕飄飄的感覺？楊大為的女朋友，這個稱號聽起來真的很不賴呢。
不賴？貝若伊被自己的想法嚇壞！她什麼時候也變成了楊大為粉絲團的一員了？
欸欸欸，貝若伊，妳醒醒，不解釋清楚就算了，還在陶醉什麼！
「再過不久，我就要開刀了，現在我心裡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大為這孩子的終身大事。」楊爺爺話中的遺憾，堵住了貝若伊急欲說出口的澄清。她知道楊爺爺即將進行的手術是大手術，這樣的大手術，一般來說多少會有風險。
「楊爺爺您放心，楊醫師的醫術很好，由他親自操刀，一定可以把你的病治好。」她安慰老人家，把剛才想要說出口的澄清全拋到腦後。
「對啊，爸，你別擔心。」楊靜蘭跟著安慰父親：「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看到大為娶妻生子，幫楊家續香火。」話聲方落，兩位長輩的視線頗有默契地同時移到貝若伊身上。
接收到兩人加在自己身上的關愛眼神，貝若伊瞬間雞母皮掉滿地。哎呦喂啊，怎麼又扯到她身上來了啊？
而且，什麼跟什麼嘛，莫名其妙從楊大為欺負她講到幫楊家續香火，這中間的range也太太太太寬了吧。
實在撐不下去了，趁沒人注意，她偷偷摸摸地按了一下自己的BBcall，頓時一陣音樂聲響起。
貝若伊動作誇張的拿起自己的call機，假裝看了一眼BBcall上的顯示，然後大聲地朝兩位老人家宣告：「啊啊啊，營養部有事找我，我先去忙了，拜拜。」
話才一說完，貝若伊像陣風，咻一聲，不見了。
「唉……」
「唉……」
「羅婉菁，幹嘛學我歎氣？」從病房飛奔回辦公室避難，貝若伊無力的趴在桌子上，轉頭看著位子就在自己旁邊的好友。
「我哪有學妳，剛好想歎氣不行喔。」羅婉菁支著下巴，也同樣無精打采地回答她。
「那妳好端端的幹嘛歎氣？」她換個方式問，總可以了吧。
「那妳好端端的幹嘛歎氣？」羅婉菁皮皮地學她，反正歎氣的人又不只是她一個人而已。
額頭降下黑線，頭頂有烏鴉呱呱飛過，貝若伊一張臉垮了下來，沒好氣的說：「拜託，妳是九官鳥啊！」
「我是人不是鳥，況且我這麼問也沒錯，妳剛剛是不是也有歎氣？」這下子，羅婉菁一針見血的話成功地讓貝若伊無話可說。
嘖，羅婉菁這傢伙跟她相處久了，口才變得愈來愈好。
「算了，不說拉倒。」不強求了，貝若伊放棄追問別人的閒事，她自己就有一堆煩惱解決不完。
「ㄟ，貝若伊，這真不像妳，竟然這麼快就放棄。好啦好啦，我告訴妳原因。」對方放棄追問，她反而很想說。
「我歎氣是因為楊醫師已經好幾天不在醫院，沒看到他，工作起來很沒勁。」想起楊醫師送她兩張電影票那天，她眼睛裡還會冒出閃亮亮的光芒。
為此，羅婉菁還專程去打聽過了，醫學研討會今天就結束，楊醫師明天就回醫院上班了。
「呿，無聊。」貝若伊臉部肌肉像被卡住，噓她，但她們果然是好朋友，連歎氣的原因都一樣。
「那妳在歎什麼氣？」被噓了，真不爽。
「還不是因為楊——」剩下的字還沒說出口，貝若伊倏地住嘴，眼睛瞪大！阿呆喔，她怎麼可以承認自己是因為楊大為而歎氣！
「妳說楊什麼？」聽出點端倪，羅婉菁瞇著眼繼續追問。
「楊——楊——楊——」像唱片跳針，貝若伊一直在那楊來楊去，卻還是楊不出個所以然來。
對著婉菁愈來愈覺得可疑的眼神，她一顆心愈跳愈快。
突然，靈光一閃，啊，她想到了！「喔，我是說，今天陽光好強，曬得我頭暈眼花啦。」
「真的？」
羅婉菁不是很相信她的鬼話，這幾年的相處又不是相處假的，貝若伊的反應可疑死了。
她不禁想起楊醫師來營養部找人那天，他的表情也很奇怪，整個人失魂落魄的。這兩個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人，真的怪怪的喔……
「當然是真的。」表面上裝鎮定，私底下貝若伊卻是如坐針氈，連冷汗都快飆出來了。如果婉菁再問下去，她肯定招架不住。
幸好，一通電話解救了她。
「貝營養師，妳的電話。」不遠處傳來呼叫聲。
二話不說，貝若伊立刻拿起話筒，成功閃避掉好友的咄咄逼問，順利逃過一劫。
「喂？」
「小伊。」是學長的聲音。
「學長喔，什麼事？」
「今天晚上有空嗎？」
「有啊。」
「研討會提前結束，今天我爸媽他們回台北前，想先去台南跟妳吃頓飯，我晚上六點直接到醫院接妳到餐廳跟他們會合，可以嗎？」
重要時刻終於即將來臨，雖然時間決定得倉卒，但該來的總是要來，貝若伊嚥了嚥口水後答覆：「OK，沒問題。」
晚上，當貝若伊跟學長抵達餐廳時，在那裡等著他們的，不只有學長的父母而已，還多了另外兩個人。
那兩個人，貝若伊跟他們熟到像發爛的蘋果。在看到他們的那一刻，她腦海中唯一的想法就是趕緊撇下這一切落荒而逃。
但想歸想，她沒忘記自己答應幫學長的忙，所以她硬著頭皮跟學長手牽著手，像極了一對甜蜜蜜的情侶，慢慢走到他們面前。
每走一步，貝若伊都覺得如履薄冰。一個星期沒見面了，她沒想到自己跟楊大為會在這種情形、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見面。
「若伊，原來妳就是仕嘉常常掛在口中的女朋友？！」
看到她時，醫院院長好驚訝。在醫學研討會遇到老朋友，知道他們要來台南跟兒子的女朋友吃頓飯，所以他就拉著楊大為一起作陪。
「對。」貝若伊輕聲回答，忍下住偷偷瞄了一眼楊大為，發現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好冷漠，她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好疼。
「這樣太好了，既然大家都認識，就不用再介紹了，先入席吃飯吧。」沒料到會有其他人一起來參加飯局，也感覺到小伊跟楊大為之間的不尋常氣氛，張仕嘉先出聲，避免兩人介紹時尷尬。
幸好，沒人對他的提議有異議。
吃飯的過程中，貝若伊很安靜，只負責回答長輩的問題，但她有一半的時間分心偷瞄一直專心在用餐的楊大為。
是她太多心了嗎？他的樣子，好像在生氣。
整頓飯吃下來，儘管她的分心很明顯，但老人家因為太開心的聊天，所以根本沒有注意到。
全場最開心的人是來作陪的院長，因為他忙著誇獎自家醫院的貝若伊。「老朋友，實在不是我在自誇，若伊是我們醫院最聰明最優秀的營養師，絕對配得上你兒子。」院長拍胸脯保證。
「要不然，你可以問楊大為醫師，若伊是跟他一起合作的營養師。」幾杯紅酒下肚，院長開心過頭，扯楊大為下水。
這時候，五個人十隻眼睛，全都放在楊大為身上，想他會怎麼回答。
貝若伊緊張地屏住呼吸，她不知道楊大為會怎麼說。雖然私底下他常誇獎她菜作得好，但在公事的合作上，他卻從未說過什麼。
知道所有人都在期待著自己的答案，楊大為放下手中的刀叉，拿手巾擦了擦嘴，回答：
「貝小姐的確是一位很盡責的營養師，除了工作負責任、肯創新之外，她對病人付出的關心，也是無庸置疑的，能跟她合作，我覺得是我的榮幸。」當話說完，楊大為的視線對上貝若伊的，然後默默移開。
他的話讓張氏夫婦倆笑得很開心。能得到名醫的肯定跟背書，表示自己兒子的眼光果然好。
現場唯一不開心的人，只有貝若伊。
她是應該開心的，因為楊大為所說的每一句誇獎的話，是她實力的證明，但是此時此刻，她心裡卻覺得好難過。為什麼兩個同住一個屋簷下的人，要假裝得這麼客套？
一個星期不見了，原本他應該被她好好念一頓，然後兩個人再開開心心的在家吃飯，而不是坐在這裡裝不熟。
她答應幫學長這個忙，到底是不是個錯？而這個錯，會不會連帶傷害了自己跟楊大為的關係？
這個不安的想法，讓貝若伊難過得想哭。到這一刻她才發覺，自己對楊大為的在乎程度比想像中還要深。
沒有人發現她的難過，只有楊大為，因為他的注意力全擺在貝若伊身上，發現她眉間的皺褶愈來愈深，臉上的笑容愈來愈勉強。
看到她這樣，楊大為的心情更加的跌入谷底。
飯局繼續進行著，氣氛還算和樂，直到有個意料之外的人現身，打擾了這一切。
「Tony！」看到親密愛人出現，張仕嘉瞬間傻掉。「你怎麼會……」
「我在南部接了個彩妝秀的case，沒想到會這麼巧的遇到你。」
Tony主動做出解釋，雖然臉上掛著笑，但他每句話都說得咬牙切齒，隱隱藏著怒氣。
其實這不是巧合，Tony是從張仕嘉診所的護士那裡得知他南下。
「仕嘉，這位是？」
在座的人除了知情的貝若伊外，其他人都感覺到他們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湧，張仕嘉的父親率先開口問了。
「他是我朋友，是一位彩妝師，他的名字叫Tony。」張仕嘉對自己父親及其他人介紹。
只是，他的介紹詞似乎措辭不對。
「朋友？很好，我知道了。」聽到朋友兩個字，Tony的臉色大變。「各位慢用，我還有事先離開了。」話說完，Tony負氣離開。這下子，在座的每個人更加覺得莫名其妙。
看到他那麼生氣的樣子，張仕嘉這下子更坐立不安了，他想追，但苦無借口。
「學長，你朋友好像有點不舒服，你要不要去看看他？」看穿學長的想法，貝若伊替他解圍。
張仕嘉對學妹報以感激的目光，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各位坐一下，我去看看就回來。」
看著張仕嘉急促追去的背影，再想著剛剛Tony激動的反應，楊大為覺得事情很不對勁。為什麼張仕嘉對那個Tony比對貝若伊還緊張？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間。」他跟著站了起來，想要去找出答案，好解開心裡的疑惑。
果然如自己的猜測，楊大為在餐廳門口看到那兩人在對街拉扯。
本來楊大為遠遠的還沒聽見他們在說什麼，但才一走近，他立刻聽見張仕嘉大聲喊了一聲：「我不能失去你！」然後兩人便不顧旁人的目光，緊緊擁抱在一起。
看到這一幕，楊大為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跟著，貝若伊總是微笑的臉龐浮現在他腦中，天啊！萬一她知道自己的男朋友愛男人時，那將情何以堪？
想到她即將遭受到的傷害與打擊，有一把熊熊烈火從楊大為的心裡燃起，直衝腦門。
有始以來，他第一次感到那麼生氣。
廢話不再多說，楊大為衝向前去，把擁抱在一起的兩人拉開，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狠狠地往張仕嘉臉上揮去一拳。
看到有人在打架，路人發出尖叫聲，引起其他入圍觀。
「你幹什麼打人……」被推開的Tony飛奔到張仕嘉身邊護著他，大聲地朝楊大為怒吼。
「楊醫師？！」張仕嘉撫著疼痛不堪的臉頰站穩身子，嘴角有血跡，他覺得自己被打得莫名其妙。
「你這樣做怎麼對得起貝若伊！」楊大為很痛心地盯著他，用眼神指責他的不懂珍惜。
「小伊？」這下子，張仕嘉終於瞭解了。「楊醫師，你誤會了。」原來這個男人對小伊的感情放得這麼深，張仕嘉想對他解釋。
「有什麼輯誤會的？！我剛才已經看得一清二楚，也聽得一清二楚，這件事我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看到也沒聽到，只要你跟我回餐廳去，我什麼都不會說。」為了不讓貝若伊知道了傷心，楊大為首度違背自己凡事面對事實的原則，他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不行，我辦不到！」如今發生了這種事，讓張仕嘉終於認清事實了。不論能再隱瞞多久，總有一天會出問題。
「你說什麼？！」楊大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話，如果早知道貝若伊喜歡的是這種男人，說什麼他都不願意放手。
因為太害怕貝若伊被傷害而心痛，楊大為的右手緊緊握成拳頭，緊到指尖都陷進掌心裡。
當三個男人各自有所堅持而情況僵持時，因為發現楊大為上廁所的時間似乎有點過長，心裡浮現不好預感的貝若伊也藉尿遁出來找人，才一出餐廳門口，就被眼前的景象嚇到。
「這是怎麼回事？！」天啊，這三個男人在搞什麼鬼？打群架嗎？
看到她，楊大為的臉色跟白紙一樣蒼白。
張仕嘉臉上卻有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太好了，小伊如果再不出來，他擔心自己會被楊大為揍死。
「小伊，他知道真相了。」
「啊？」貝若伊瞪大眼睛，她的壞預感成真，楊大為果然不是去上廁所。「你臉上的傷，是他揍的？」她猜。
「對。」 Tony沒好氣的代替回答。
「天啊……」貝若伊沒想到楊大為竟然會揍人，而且，他也太沒有身為醫生的自覺了吧，醫生的手是用來開刀救人，不應該用來打架的。
翻翻白眼，她實在有點生氣，轉頭瞪了發呆的楊大為一眼，然後走到他面前，伸出細長的手指，用力戳著他的胸。
「楊、大、為，你是醫生還是流氓，竟然當街打人！萬一受傷了怎麼辦！你對得起自己的病人跟親人嗎？瞎！」貝若伊的語氣凶巴巴，認為再怎麼樣他都不應該打架。
「我——」楊大為不知道該說什麼，乖乖的被她罵。
「小伊，別生氣，他是為了妳。」知道學妹罵人很狠，開始同情起楊大為的處境，張仕嘉替他解釋。
「為了我？」好端端的幹嘛為了她打架？
「他擔心妳被騙，擔心妳受傷害。」張仕嘉搭腔，雖然被揍了一拳，但他並不覺得生氣。
「嗄？」貝若伊臉紅，原來是這樣。
「你幹嘛不解釋，白白被我罵假的啊。」她的氣消了。
「我說不出口。」楊大為搖頭，他怎麼說得出自己是因為發現張仕嘉跟別的男人有姦情，所以才揍他。
唉……貝若伊歎了口氣，折騰了一整晚，鬧劇也該告一段落了，真相應該講明白，否則被楊大為誤會，她心裡也不好受。
「學長，很抱歉，我要帶他回家擦藥，裡面那些老人就留給你處理了。」
第九章
「乖乖坐好，我去拿急救箱。」一進屋，貝若伊即指著客廳的沙發下命令，雖然有很多事要解釋，但他手上的傷要先處理。
「嗯。」楊大為沒有異議，乖乖地坐在客廳沙發上等人。
貝若伊拿了急救箱出來，拉了張椅子在他面前坐下，然後打開急救箱，先拿出雙氧水跟棉花來消毒傷口。
「都幾歲了，還跟人家打架。」看著他手指關節處的小擦傷，貝若伊賣苔忍下莊要捻池。
「我還很年輕。」一扯到年紀，又是楊大為心裡的痛，他做出小小的抗議。
「最好是啦。你年輕到忘了做醫生的本分是什麼了嗎？竟然讓自己寶貝的手受傷，萬一你明天要進手術房怎麼辦？萬一你的手不僅只有擦傷而是扭傷那怎麼辦……」瞪他一眼，貝若伊繼續念他，然後收起雙氧水，拿出碘酒。
「我那時沒想那麼多，對不起。」楊大為知道是自己理虧，開口道歉。「關於張仕嘉的事，妳早就知道了？」重點來了。
「對。」貝若伊大方承認。
聽見她肯定的答案，楊大為心情大好，笑逐顏開。
「那妳那天為什麼還跟我承認他是妳男朋友？」這件事讓他郁卒一個禮拜了，連參加醫學研討會時都不免想起。
「沒辦法，我已經答應學長要幫他的忙，如果那時跟你解釋，怕解釋不清又擔心洩露學長的秘密，所以乾脆不說。」貝若伊聳聳肩，她的注意力都在處理傷口上，沒發現楊大為偷偷笑得像傻瓜。
她把碘酒的蓋子旋緊，準備替傷口上藥膏，等擦完藥膏，就可以貼上OK繃了。
貝若伊低頭繼續忙自己的，等替他的傷口貼了OK繃，完成最後一道手續後，她開心地抬頭。「OK了！」
倏地，她臉紅了，因為楊大為正用著一種從未有過的狂野眼神盯著她，彷彿下一秒就要把她吃下肚。
「你、你、你幹嘛用這種眼神看我！」被他這麼盯著，貝若伊心跳加速又結巴，剛才教訓人的氣勢全沒了。
她不是沒談過戀愛，但是，從沒一個男人讓她這麼緊張。
情勢大逆轉，原本被教訓的楊大為變成為大野狼，而教訓人的貝若伊則變成了小紅帽。
「我喜歡妳。」
轟！打雷嗎？貝若伊覺得自己像被雷劈中，大腦中一片空白，耳邊出現嗡嗡嗡的聲音。天啊！他剛剛說什麼？
「我喜歡妳。那妳呢？」見她沒有回應，楊大為不死心地再問一遍，他錯失過一次機會，不想再後悔。
楊大為整個人緩緩地往她的方向靠近，直到兩人之間親密到只剩一個拳頭的距離。
這一次，他要聽她的答覆，確定她的心意。
「我——」貝若伊覺得自己喉嚨發乾，望著他深情的眼眸，聞著他乾淨的氣息，她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全融了。「我不知道。」心太慌了，她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眼神無辜得像是被人欺負的小白兔。
「或許，我知道該怎麼讓妳知道。」
話聲方落，兩人之間的距離消失，楊大為的唇輕輕地、輕輕地落在她水嫩誘人的紅唇上。
那瞬間，貝若伊感覺到一股電流在身上流竄，令她全身發軟，美好的感覺宛如躺在軟綿綿的雲端上。
心臟如雷般鼓噪的響聲已經搶先一步道出她的答案，她喜歡他！她當然喜歡他！
他不在家時她會思念，他冷漠時她會難過，他為她抱不平打人時她會感動，這種牽動心的感覺，如果不是喜歡是什麼？
當楊大為的唇離開自己時，她不捨的發出一聲咕噥，眼裡閃耀著染上愛隋溝光芒。
「現在，知道答案了嗎？」楊大為笑了，他知道她跟他有一樣的震撼，只是，他想聽她親口說出來。
「不知道。」貝若伊笑得很甜，當心意確定，她古靈精怪的個性又跑了出來，準備作怪。
「哦？」楊大為揚起眉。「我以為剛剛那樣，應該足夠讓妳確定。一難道是因為疏於練習，所以表現不佳？
「不夠。」貝若伊皺著俏鼻、嘟著嘴、搖搖頭，一臉很不滿意的模樣，他的吻太甜，讓她食髓知味。
「不夠？」這下他了了，原來不是質的問題，而是量的問題。「那妳的意思，是要——」
楊大為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他的唇已經被她的覆住。
「噓，別再說了。」
「楊爺爺排什麼時候開刀？」手中拿著楊大為剛泡好的茶，貝若伊倚著四樓陽台的欄杆，問著身邊的楊大為。
「這個月月底。」望著滿天的星斗，楊大為啜了一口茶。「他的心電圖顯示S波太高，必須先做心導管手術。」說到手術，他若有所思。
「怎麼了？你的語氣聽起來像很沒有把握，這樣可不像是我認識的心臟科名醫楊大為喔。」他稍有遲疑的語氣令貝若伊不解。對於手術，他應該很有把握不是嗎？
「我在考慮是不是該請別人代替我進行手術。」這件事楊大為第一次說出口。
「為什麼？」貝若伊好訝異。
「心導管手術雖然難度不高，但重點是手術進行中若有突發事件，醫生必須能夠冷靜判斷，我從沒有為自己的親人動過手術，如果爺爺有什麼事發生，我擔心我會太感情用事，反而沒法做出正確的判斷。」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楊大為不想冒這個險，這次的手術只能成功不許失敗。
「放心，我對你有信心。」她百分百相信他可以。
「真的？」她的話總能給他力量。
「嗯，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請心臟科其他醫師在旁邊協助。況且，我想爺爺應該會希望由你替他操刀。」貝若伊給他中肯的建議。
「奇怪，為什麼任何事經過妳的分析後，都變得很簡單？」楊大為發自真心地說，她有種魔力，能把所有困難的問題都解決。
「因為你太愛鑽牛角尖了。」貝若伊糗他。「你看你多過分，我那天整晚照顧你，結果你竟然什麼都沒交代，就消失了一個禮拜。」哎呀呀！他完了，她要秋後算帳了。
「那是因為我太傷心了。」知道自己有錯，楊大為裝可憐。
「哼！才怪。」她才不相信咧。
「不相信？那我發誓。」楊大為舉起手，真的要發誓。
「老套。」睨他一眼，她可沒這麼好打發。
「要不然，為了表示我的歉意，明天我在醫院大堂大聲喊『我愛貝若伊』，讓每個人都知道我是貝若伊的。」楊大為揚眉，如果她不反對，他真的會去做。
「嗄？不會吧？！」貝若伊臉紅紅，雖然心裡覺得甜滋滋，但是她擔心自己沒命承受。
「不好嗎？」這種提議，他可是第一次想為某個女人做。
「不是不好，只是我怕你這麼做之後，我會被你的粉絲團剝皮拆骨煮了。」貝若伊的語氣中有難掩的埋怨。
唉……一切都怪他太受歡迎。
「可是我想為妳做點事。」楊大為伸出手攬她入懷，覺得自己對她不夠好。「我現在才知道，原來為心愛的女人付出，自己也能感到幸福。」
「你不擔心嗎？」窩在他的懷裡，貝若伊覺得好溫暖、好有安全感，愛上一個人的感覺真的好棒。
「擔心什麼？」他低下頭問她。
「擔心自己的行情大減啊。」愛上一個太優秀的男人，果然會讓人感到沒有安全感。
「ㄟ……貝小姐，聽說妳的行情比我還好。」據他耳聞，醫院曾有很多醫生追求她，但都被她拒絕，想到這裡，擁著她的手不自覺再縮緊。
「ㄟ……我怎麼都沒聽說？」貝若伊裝傻。呵呵，原來會沒有安全感的人不只她一個。
「不行。明天到醫院，我要告訴所有人妳是我的女朋友。」楊大為像小孩子般耍賴，恨不得昭告天下兩人的新關係。
「不好啦，等過一陣子再公開好了。」
「過一陣子是多久？」擔心她不認帳，楊大為非要問清楚。
「唔……」貝若伊偏頭想了想，「好吧，最慢期限等你幫楊爺爺開完刀，我們就公開。」
「一言為定？」他決定了，明天到醫院時，立刻把爺爺的手術時間提前。
「一言為定。」
翌日。
上班時間。
「貝若伊營養師，有您的訪客，請至一樓服務台。」
「貝若伊，找妳的耶。」聽到廣播聲，羅婉菁立刻湊了過來。
「我又沒有耳聾。」關掉正在設計的新菜單視窗，貝若伊從位子上站了起來，準備往一樓的服務台移動。
「主任，我去樓下，待會兒就回來。」因為主任在，貝若伊依照慣例交代行蹤，以免有重要事情時找不到人。
交代完畢之後，她走出營養部，搭電梯下樓。
在一樓服務台，貝若伊看見來找自己的訪客。「學長。」她走近他。
「抱歉，上班時間來打擾妳。」他要回台北了，專程來道別。
「學長，你的臉怎麼了？」剛才遠遠的還看不出來，才一走近，貝若伊發現學長的右臉頰是腫的。
「是不是楊大為昨天……」她猜。
「不是。我跟爸媽坦白自己跟Tony的事了，結果被我爸甩了更重的一巴掌，所以才會這麼腫。」張仕嘉苦笑，回台北後，他還有一場仗要打。
「你要不要再冰敷一下？」這麼帥的男人臉上有瑕疵，實在讓人看不過去。
「不用了，我等一下就要趕回台北。」張仕嘉婉拒她的好意。「我今天來，除了道別之外，還有謝謝妳願意幫我的忙。」
「學長，別這樣說，我根本沒幫到任何忙。」想起昨天的事，她實在覺得有些愧疚。
「妳錯了，如果不是昨天發生那樣的事，我可能一直以鴕鳥心態去處理自己的感情，這樣下去，事情只會愈來愈糟。」提起勇氣去面對，總比逃避來得強。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就是去面對。
「那伯父伯母那邊的情形還好吧？」看到學長的臉腫成那樣，她說不擔心是假的。
「要他們接受我跟Tony的事，可能還需要一段很長時間的努力吧。」張仕嘉照實說，但至少，不用再對自己的父母親說謊，他的心安定許多。
「祝福你們成功。」貝若伊發自真心的祝福，她相信，真愛是禁得起任何考驗的。
「謝謝，時間不早了，我該走了。」
「嗯，再見。」
「再見。如果妳跟楊大為有好消息，記得發喜帖給我。」臨走前，張仕嘉不忘再提一下楊大為。學妹找到好男人了，他為她高興。
「哈！那有什麼問題，到時候一定寄紅色炸彈給你。」雖然那天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到，但她對自己跟楊大為剛萌芽的感情有信心，是不是遇上對的人，其實自己最清楚。
「走了。」
「拜拜。」
目送學長開車離開，貝若伊轉身準備回辦公室，她要趕緊把手頭上的工作完成，晚上約了大為一起去吃烤肉。
與學長鬚經歷重重難關的感情比較起來，她算是幸運加三級了，所以更該好好珍惜兩人相愛的時光。
想到此，她的腳步變得輕快，嘴裡輕輕哼著音樂，整個人開心得像要飛了起來。
「若伊！」
貝若伊停下腳步，因為她聽到身後有人在叫自己，ㄟ……這聲音好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
她轉身回頭，視線在人群中搜尋，沒多久，她看一張氣質出眾的臉孔，因為太驚訝，眼睛不自覺瞪大。
「可嵐學姐？！」
「還是喜歡喝焦糖瑪琪朵嗎？」在醫院樓下的咖啡廳裡，貝若伊拿著meun問學姐。
「對。」夏可嵐輕輕點頭，維持著一貫保有的優雅舉止。
「兩杯焦糖瑪琪朵。」貝若伊把meun還給在一旁等待的waiter。
「學姐，妳什麼時候回台灣的？」貝若伊記得兩人最後一次通電話，學姐說要離開美國，去歐洲散散心順便療情傷。
「昨天才剛到台灣。我急著下來南部，除了來看看妳之外，也是順便來找人的。」看著好久不見的學妹，夏可嵐滿心喜歡。
「找誰啊？」她不記得學姐有什麼比較好的朋友或親戚住在南部。
「David。」
「David？妳不是說他在美國波士頓開業嗎？怎麼會來這裡找他？」貝若伊被搞糊塗了。
「我前陣子從歐洲回美國之後，才聽朋友說原來David已經結束在波士頓的事業，回台灣工作了。」夏可嵐解釋。她在歐洲待了三個月，才知道自己還是忘不了David。
「回台灣工作？難道，他在我們醫院？」貝若伊臉上出現訝異的神情。這陣子醫院雖然來了好幾位新醫師，但是從美國回來的，就只有那麼一位了，她在心裡祈禱學姐千萬別說是。
「沒錯，妳說對了。」天，果然不從人願。「我問過朋友，確定David是接受你們醫院的聘書沒錯。」
「學姐，David中文名字是什麼？」雖然以前常常聽學姐在講她跟David之間發生的事，但貝若伊從來沒問過他的中文名字是什麼。
她在心裡狂念阿彌陀佛，拜託神佛保佑David不是她心裡現在想著的那個人。
以為若伊是想替自己找人，夏可嵐很開心，積極地回答她的問題。「他的中文名字叫楊大為，是心臟內科的權威。若伊，妳認不認識他？」
夏可嵐的眼神在發亮，太久沒見到David了，她好希望有人可以告訴自己他的近況如何。
「嗯……認識。」迴避掉學姐閃閃發亮的目光，貝若伊心情跌到谷底。
天啊！怎麼會這樣？！這下子她該怎麼辦？
貝若伊這時候才想起當初在楊大為的歡迎酒會上，他曾經說過自己跟學姐是很好的朋友，但在今天之前，她壓根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
貝若伊在心裡懊悔為什麼偏偏把這麼重要的事忘記，但是，就算早早知道楊大為就是學姐心愛的David，就可以阻止兩人與日俱增的感情嗎？她想，答案是否定的。
從第一眼見到楊大為，她就對他有感覺。兩人的感情，更是在不自覺的情況下自然而然產生。
「你們熟嗎？」
夏可嵐覺得學妹的反應很奇怪。
「呃，不熟，我們不是很熟。」貝若伊說了謊，因為在這個時候，她無法對遠渡重洋、千辛萬苦回台灣找人的學姐說實話。
「喔，那倒也是。如果不是有合作，營養師跟醫師不見得會有機會接觸。」自己的工作也是營養師，所以夏可嵐很瞭解醫院的運作情形。
「學姐，那妳這次回來找他，是為了什麼事？」
雖然只有一種原因，才會讓女人不遠千里地尋找一個男人，但貝若伊小心翼翼的再問，她想百分之百確定。
「我這次回台灣，主要是想挽回他。如果可以，我想跟他重新開始。」夏可嵐突然握緊她的手。「若伊，妳會幫我的對不對？」一直以來，若伊都是自己訴苦的對象跟戰友。
「學姐……」看著一向美麗溫柔的學姐臉上出現這種哀求的表情，貝若伊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她沒想到自己當初叫學姐分手，卻陰錯陽差地促成了自己跟楊大為。
這樣，她算不算是橫刀奪愛？貝若伊心裡現在正百感交集，有愧疚、有掙扎，她根本不想答應，不想把楊大為讓人。
為什麼要堅持等楊爺爺開完刀再公開他們的戀情！貝若伊後悔了。
「學姐，妳有沒有想過，或許他已經有了另一段感情。」她的話，深深地打擊到夏可嵐。
「若伊，這麼久以來，妳知道我有多愛David，失去他，我會活不下去。」或許是早已設想過這樣的情形，夏可嵐說話的語氣中多了一份更強的堅決。在決定追來台灣時，她已經不是以前溫柔可人的夏可嵐。「更何況，我不相信我們幾年的感情會比不上幾個月的新戀情。」
縱使剛剛不想退讓的決心有多強，聽到學姐這一席話，貝若伊覺得自己被打敗了，她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學姐，不要擔心，我會幫妳。」
楊大為脫下醫師袍，把它掛在衣櫃的架子上，然後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加快腳步離開診間。
今天晚上他跟若伊約了去吃烤肉，慶祝兩人開始交往。
本來約好他下班順道去營養部等她一起過去，但下午她來了通電話，說有事要忙，叫他先過去點餐。
楊大為不疑有它，一個人先到燒烤店，興致勃勃地點了一大堆菜跟肉，而且先動手烤了起來，希望能搏取女友歡心。
沒多久，有個人影翩然而至，在楊大為對面的位子坐下。
「妳再等一會，馬上就可以吃了。」努力烤著肉的楊大為沒時間抬頭，只在心裡OS：為什麼今天貝若伊身上多了一抹香？他記得她是不搽香水的。
「謝謝你，David。」夏可嵐好感動，之前兩人交往那麼久，一直為工作忙碌的他從來不曾為她下過廚。
聽見這熟悉的輕柔聲音，再加上那句David，楊大為猛然抬起頭來，看見坐在自己對面的人並不是貝若伊，而是前任女友。
楊大為皺眉，心裡多少猜到是怎麼回事。難怪若伊會突然打電話給他，要他先走不用等她。
不知道若伊現在心裡怎麼想？因為之前發生了很多事，他一直忘了跟她說自己跟可嵐的關係。除了擔心之外，他也生氣，是不是她對他的感情不夠確定，才會隨隨便便想把他送人？
「你怎麼了？好像看到我很不開心。」
看見他沉重的表情，再加上感覺到他之前的熱絡已不見，夏可嵐一顆心忐忑不安，心裡想：難道被學妹說中，David的身邊已經有了別人？
「不是。妳什麼時候回台灣的？」撇開心裡的焦慮，那麼久不見，至少應該問候一下。
「昨天。David，我一到台灣就立刻來南部看你，我是專程為了你回來的。」夏可嵐絲毫不掩飾自己回來的目的。
David的反應勾起她的不安，如果自己再不積極點，就怕這一趟回來，只是白費力氣而已。
「可嵐，對不起，我已經有女朋友了。」楊大為開門見山地說，他不想說謊，也不想隱瞞。
「你騙人！我不相信！」她下相信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有其他女人能定進他心裡。
原本期待有個美好的重逢，這下子全幻滅了。
「我沒有騙妳，我是真的愛她。」楊大為招來服務生結帳，他現在心裡想的全是貝若伊，沒心思吃飯。
「再深的愛情，總有一天會消逝，或許再過一陣子，你會發現你們根本不適合，或者你根本不愛她了。」夏可嵐不放棄，她已經亂了方寸。
「妳住哪一間飯店？我先送妳回去。我現在有急事，改天再專程替妳洗塵。」楊大為知道他現在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倒不如讓她冷靜之後再談。
「你真的那麼愛她，連假裝一下都不肯？」看著David急著走的模樣，夏可嵐淚盈於睫。
輕輕地歎了口氣，楊大為硬下心腸，帶著抱歉的語氣說：「可嵐，對不起，愛情是很自私的。」
第十章
當大門被打開時，原本盯著電視發呆的貝若伊腦中警鈴大作，嚇得連拿在手上的水杯差掉摔破。
楊大為回來了！整晚坐立不安的貝若伊彷彿放下心頭大石。
只是……她瞄了牆上的鍾一眼，現在七點還不到，為什麼他這麼早就回來？他跟學姐兩人……
「在看電視？」來不及再讓她多想，已進屋的楊大為神情自若地在她身邊坐下，那副模樣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跟平常回家的樣子沒兩樣。
「嗯。」貝若伊胡亂點頭，她根本不知道電視裡在播什麼，剛剛她一直都在胡思亂想。
偷偷瞄著楊大為好看的側臉，她好想問他有關學姐的事，卻開不了口。
為什麼他什麼都沒提？是不是他們已經決定再給彼此機會，所以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還是……貝若伊搖搖頭，她實在不想再想下去。
「怎麼了？」早已發現到貝若伊一張小臉全皺成一團，關懷的聲音飄來。
「呃，沒事沒事。」看著他，貝若伊苦笑。
「真的沒事？」騙人！她的表情看起來明明有事。幸好，她不是他以為的那麼冷靜，她是在意他的。
「啊……算了算了，我有事，我有好大的事！」心裡憋著話不說實在好痛苦，貝若伊決定不忍了，一下子全爆發出來。
「你說！你跟學姐有沒有——」她質問他，要當大方的女人實在不是一般人可以辦到的。
「有沒有什麼？」知道她在吃醋，楊大為偏偏吊她胃口，懲罰她隨隨便便把別人推給他。
「厚！楊、大、尾，你明明知道我在說什麼！」貝若伊叉起腰，眼睛噴火，許久不見的「楊大尾」又重出江湖。
「我不知道。」他繼續裝蒜。
「好！不說就算了。」貝若伊被他惹到氣哭了，要脾氣的站了起來。她要上樓，就算哭也不讓他看見！
鬧夠了，楊大為拉住她的手，不讓她走。「生氣嘍？」
「要你管！」
貝若伊用力想甩開他的手，她好氣，明明決定幫學姐的人是自己，現在吃醋的人也是自己，她根本是自作自受！
「如果用妳現在的生氣乘以一百，就是我剛剛看到可嵐的心情。」楊大為的語氣認真，他剛剛的確是在生氣。
聽見他的話，貝若伊瞬間冷靜下來。她回頭看著他。他的表情好可憐，她從沒看過他這個樣子。
「我以為妳不要我了。」楊大為沉痛的開口，他心裡也不好受。
聽見他這麼說，貝若伊意識到自己真的做錯了，心好酸、好痛，她覺得自己好壞，怎麼可以不問他，就隨便把學姐推給他。
「對不起。」她的眼淚像斷線的珍珠，一顆一顆自眼眶中滑落。「我有是有意的。」
看她哭得像小孩，楊大為笑了。貝若伊為他哭，證明她很愛他。伸出手，把她擁進自己懷裡。
「乖，不要哭了，我知道妳不是故意的。」輕輕撫著她的背，聽著她的哭泣聲漸漸變小。
不知道過了多久，貝若伊帶著濃濃的鼻音說：「學姐說，她如果失去你，她會活不下去。」
身為醫療人員，聽到一個好好的人說活不下去，根本無法袖手旁觀。
「那妳有沒有想過，失去妳，我可能也會活不下去？」
「你會嗎？」貝若伊看著他的眼睛，想確定他話裡的真實性有多少。
「妳好偏心，聽到自己的學姐說活不下去就那麼緊張；聽到自己的男朋友說活不下去，卻抱持懷疑態度。」楊大為發出抗議。
「你跟學姐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她是女人。」
「妳錯了，在感情的世界裡，男女平等，女人會受傷，男人也會。我們並不是無敵鐵金剛。」楊大為糾正她。
「那你有受傷嗎？」貝若伊看著他。
「有。」楊大為沒好氣的說：「自己的女朋友要把我讓給別人，我怎麼可能不受傷。」
「對不起。」她知道錯了，心裡滿懷歉意，把臉埋進他的頸窩，緊緊地靠著他。
「以後不准再這樣。」她那樣跟自己撒嬌，他的氣全消了。
「不會了，以後不論是誰，我都不讓。」既然沒有能力當大方的女人，她決定專心當個小氣女人。
「但學姐那裡該怎麼辦？」她還是擔心。
「讓她冷靜一下，我們再一起去跟她說清楚，可嵐不是不講理的人。」事到如今，這是最好的方法了。
「嗯。」
回到飯店後，夏可嵐被拒絕的心情實在太難過，她不想一個人度過這麼孤獨寂寞的夜晚，她需要有人陪，所以她請飯店替自己叫來一輛計程車，依著記憶，來到學妹家。
下了車，她確定眼前的屋子是學妹家沒錯之後，再付給計程車司機車資。
等計程車離開，夏可嵐按了電鈴，她看見屋子裡有燈光。
接著，一車腳步聲之俊，門開了。
「對不起，我找貝——」看清楚來開門的人是誰，夏可嵐愣在當場。「David，為什麼你會在這裡？這裡不是若伊的家嗎？」
「可嵐。」楊大為擰眉，他沒想到夏可嵐會來。
兩個人僵在原地，直到——
「大為，是誰來了？」貝若伊穿著拖鞋跟了出來，當她看到學姐時，整張臉瞬間沒了血色。
「有誰可以跟我解釋……」夏可嵐全身都在抖，臉色慘白，她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事實。
「我喜歡的人，就是若伊，我們現在在談戀愛。」事到如今，楊大為不得不說了。
「騙人！我不相信！若伊，妳告訴我，妳不會這樣對待我！」夏可嵐歇斯底里的大喊，她沒辦法接受最信任的人竟然背叛自己。
「學姐，對不起。」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我只要妳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假的！」狠狠抓住貝若伊的手，夏可嵐大力搖晃她。
「學姐，對不起，我沒有辦法，我們是真的相愛。」貝若伊的手被抓得好痛，但是她強忍住。
直到夏可嵐的指甲陷進她的肉裡，有股鮮紅流出。
「可嵐！放手！」楊大為見狀，立刻緊張地把兩人分開。
「我帶妳進去擦藥！」他扶住貝若伊，看著她滿手的血，臉色發白，他沒想到一向溫柔的可嵐的力道竟會這麼重。
「我不要緊，你看著學姐。」貝若伊抗拒，她沒法丟下學姐不理。
聽到貝若伊說的話，夏可嵐眼裡有淚，放聲大笑。「妳不要貓哭耗子假慈悲了！我就算死都不會原諒你們！」
話說完，留下絕望的一眼，立刻快步離開，跑出兩人的視線範圍。
「學姐！」貝若伊要追，卻被楊大為擋住。「妳要先擦藥。」
「大為，學姐很不對勁，我怕她會做傻事！」
「可嵐是大人了，她不會輕易做傻事。替妳止血擦完藥後，我再陪妳去找她。」楊大為允諾，現在他顧不得別人了，他只怕她會失血過多而休克。
拗不過他的堅持，貝若伊只得點頭答應。
站在天橋上，看著下面馬路的車水馬龍，夏可嵐有跳下去結束自己生命的衝動。
這一趟回台灣，她失去了最愛的男人，也失去了最親近的學妹。
夏可嵐不知道若伊是怎麼做到的，為什麼她花了那麼多年都不能讓楊大為愛她，而才短短幾個月而已，若伊卻做到了。
難道，這真的就是緣分？
不，她不相信，她要讓他們後悔！
有了要讓他們後悔的灰暗想法，夏可嵐的腳步不自覺地緩緩移動，她一步步地爬上天橋的欄杆上。
接下來，只要她往下一跳，死神就可以帶走她了，她也就不用再那麼痛苦。
跳吧跳吧……只要跳下去，就解脫了
「學姐！」匆匆的腳步聲趕到，那一聲學姐，在最後一刻拉回了夏可嵐往下跳的意念。
「可嵐！妳下來！」看到她坐在天橋的欄杆上，一臉失了魂的模樣，楊大為冒出冷汗。
幸好他們來早了一步，要不然，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學姐，妳下來，我們好好談。」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再刺激學姐，貝若伊放輕聲音，好言相勸。
「這有什麼好談的！你們走！不用管我！」夏可嵐大吼，揮舞著手要趕兩人走。
「好，如果妳執意要死，我就陪妳一起死！」貝若伊也豁出去了，她跟著爬上欄杆。
「妳在幹嘛？！」楊大為拉住她，不明白她在做什麼。
「大為，對不起，我不能拋下學姐不管，相信我。」接收到若伊祈求的目光，楊大為鬆開手，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她。
感謝他的諒解，貝若伊繼續往上爬，直到跟學姐一樣，坐在欄杆上。
「妳下去！」夏可嵐沒預料到她會這麼做。「妳沒資格死！」
「我不要。只要妳跳，我就跟著跳。」貝若伊字字句句說得很堅決，宣誓著她的決心。
夏可嵐大笑，笑出了淚。
她把目光投向楊大為。「David，你的傻女朋友要自殺，你記得要好好抓住她。」夏可嵐知道自己說這句話是多此一舉，哪一個男人會選擇不救自己心愛的女人呢？
「妳錯了，我會抓住的人不是若伊。」
「你說什麼？」楊大為的回答讓夏可嵐錯愕。
「我會救妳。」他再說一次，看著若伊，他知道她會懂。
「你騙人！」她不相信。
「我沒有騙妳。如果妳死了，我跟若伊之間永遠會有陰影，我們不會幸福，所以我選擇救妳；但是，如果若伊真的發生不幸，我不會原諒妳。」楊大為說得很堅定，他要讓她知道，自己說得出做得到。
楊大為的話字字打擊著夏可嵐。她看著這兩個傻極了的人，那瞬間，她醒了，也承認自己徹徹底底地輸了，輸給他們堅定的愛情。
嘴角出現一抹哀淒的微笑，跟著，夏可嵐的眼前一暗，昏了過去。
醫院病房裡，貝若伊緊緊握著躺在病床上學姐的手。
聽見腳步聲，她回頭。「醫生怎麼說？學姐為什麼會昏倒？」
「不要緊張。我跟劉醫師談過，他說可嵐是因為情緒太過激動，護士已經替她打了針，讓她安安靜靜睡一覺就沒事了。」輕輕拍拍她的肩膀，楊大為希望她不要太過擔心。
聽完，貝若伊整個人明顯放鬆下來，這時候才知道，自己的神經一直繃得很緊。
「回家吧，我們明天再來看她。」
「留學姐一個人在這裡，我不放心。」儘管身體跟精神都很疲累，但貝若伊不想走。
「我有交代護士特別照顧她，妳放心。」
「可是……」
「別可是了，妳知道妳現在看起來的樣子，比妳學姐好不到哪裡去。」楊大為不讓她留在這裡，她也需要休息。
「聽話，明天早上再過來。」
「那……好吧。」知道楊大為堅持起來比誰都還要固執，貝若伊只得乖乖跟他回家。
反正，明天很快就到了。
隔天一大早，貝若伊跟楊大為兩人買了三份的早餐，提早一個小時上班；一到醫院，就直接坐電梯到八樓。
當他們打開房門，卻撲了個空，病床上空無一人。
被這幕景象嚇到，兩人直奔護理站。
「護士小姐，803號病房的病人到哪裡去了？」
「那位小姐凌晨就離開了，她走之前，留了封信要給貝營養師。」值班的護士從抽屜裡拿出一封信，交給他們。
「謝謝。」接過信，貝若伊迫不及待的打開。
若伊，我走了。
很抱歉不告而別，但是，我想這樣的方式對我們三個人都好。
關於那些我對妳說過的惡毒字眼，請妳忘了吧，也請妳原諒我，那並不是事實，當時我只是氣瘋了，也氣得失去理智。
在我心目申，妳仍是那個最挺我、最關心我的小學妹。
替我謝謝David，我會把跟他在一起的那段快樂時光好好收藏在心裡。
謝謝你們教會我什麼才是真正的愛。
不要擔心我，時間會治療一切的。等那天到了，我會讓你們知道。
祝你們幸福。
一顆眼淚滴落在信紙上，看完信，貝若伊已經泣不成聲。
「乖，別哭了。」楊大為的眼眶也紅了，不顧旁人的目光，他抱著她安慰。
「對了，學姐會不會先回飯店，我們去飯店找看看。」她不能讓學姐一個人孤伶伶的離開。
「不要急，我先打電話去飯店問看看，如果她已經出發去機場，我們會來不及。」話說完，楊大為立刻跟護理站借電話打到飯店。
說了幾句，他掛了電話。
「怎麼樣？」貝若伊迫不及待地開口問他。
「飯店櫃檯說可嵐在半個小時前已經辦check out了，飯店替她叫了一輛計程車，送她到機場。走吧，我們現在趕到機場，或許還可以見到她。」想了一下，楊大為做出判斷，他伸出手，要她把自己交給他。
「嗯。」毫不遲疑地，貝若伊把自己的手交給他，彷彿代表著願意把自己的未來交給他；因為，她相信他。
聽著機場的廣播，夏可嵐知道自己該登機了。
回頭望了一眼，沒有見到熟悉的人，她該安心的離開了。
拿起隨身的行李跟登機證，她走向海關，把證件跟登機證交給海關人員檢查。
「學姐！」
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夏可嵐回頭，看見那對傻瓜，眼眶泛淚。
說了要他們別來送她，他們還是來了。
「學姐，好好保重自己。」貝若伊大喊，臉上都是淚水。
「可嵐，謝謝妳。」沒有太過激動情緒，楊大為只跟她說謝謝，他想，現在，除了謝謝，其它的話都是多餘的。
夏可嵐微笑的點頭，用手擦去淚水，揮揮手，說再見。
「學姐會幸福嗎？」當學姐的身影已消失，貝若伊問著身邊的親密愛人。
「會的，她一定會幸福的。」楊大為跟她保證。
「走吧，回去了。」
楊大為牽住她的手，在前面等著他們的未來還很長，接下來的日子他們要一起度過。
「那我們也會幸福嗎？」皺皺鼻，走出機場時，貝若伊繼續追著他問。
「當然，我們一定會很幸福。」
抬頭望著劃過天際的飛機，楊大為對心愛的女人承諾。
遇上愛，當然要幸福嘍。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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